“我不想怎样!”他大叫起来,双眼血红,忽然竟有泪落,“要是那时候早摔死了你,今日是不是就不会死这么多人?”
心中陡然一凉。我上前一步说:“那么,我来换她。”
“阿赫!”夕风的声音焦急又无奈。
我放软了嗓音哄她:“听话。”
“谁要听你的话!你回去!”她反而仰起脸斥我,挣扎时刀刃划破了她的肌肤,鲜红又涌了出来。
我愤而大喊:“阿酬你给我滚过来!否则我捏碎这药丸。”
阿酬却又退一步,冷冷嘲讽:“那就一起死呗,反正人也都死光了,你真以为我怕?”
我们这样僵持,谁也不能退让。
时间流逝得如同凝止,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却听见阿酬开口问:“说实话罢,我们到底有没有中毒?”他是在问傅昶。
我觉得全身绷紧得已快要断裂,心中恐惧却一点点扩大,不能遏止。
傅昶默然良久,用一种挫败的语气哀叹:“你们入岩洞前喝的那碗茶,已经是解药了。” 茶就是解药,之所以觉得疼痛,只是药性释放的作用。然而,却有那么多人都因此而死。是谁杀了他们?
“所以你承认了?这是一起有计划的谋杀。你们这些凶手。”阿酬冷哼。
心中顿时胀痛,张口却发不出声响,我听见傅昶无力地声音:“我告诫过你们要齐心协力。”他并没有责备任何人,只是低下头去,疲惫地抹了一把脸,“行了,回来罢,别赌气了。”
但阿酬却似不曾听见,兀自大笑:“一面把人往阴暗里推,一面装出正直良善的模样指手画脚,这样就会显得高高在上与众不同了么?”他盯住我,眸中陡然散出异样光华,他瞬间平静下来,对我说,“好呀,你过来,我就放开她。”
然而,不待我应他,他却忽然惊呼,向后一倒便坠了下去,和夕风一起。
突如其来,我们全都呆住了,瞪着眼前陡然落空的断崖,甚至连呼叫也顾不上。
傅昶纵身跟着一起跳了下去,过了好一阵子才抱着夕风回来,但没有看见阿酬。
我惊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踉踉跄跄奔上前去,几乎摔倒,却只能抓住她的手,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的手又湿又冷,像是才从冰水里捞出来的。
但她却睁开眼对我笑了。她用很轻的声音对我说:“傻瓜,阿姊本来就应该要护着阿弟的。”说时,唇角扬起的弧度,依旧是那样灵慧。
那天,没人体会到逃出生天的轻快,仿佛那份苦涩灼痛早已烙入了心底,再也无法抹去。
我们抱着最后一丝侥幸,返回岩洞中去察看,希望还能找到生还者,哪怕一个也好,但只得心死而返。
余下的时间里,谁也没有说话。我们将那岩洞彻底封了起来,然后全都默默坐在一旁,乏力得动弹不得。
直到日落西山。天色已昏昧了。我对他们说:“回去休息罢。”
我站起身时,小贵忽然抓住我。“阿赫哥,咱们以后去哪里……?”他瞪大了眼望着我,一副又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我把他拉起来,说:“你们就跟我走罢。我在哪里,你们在哪里。”话音未落,只觉得面颊酸麻,胸口堵得发慌。那时的我们,小的十二岁出头,多数都只有十三、四岁,几个孩子浑身血汗,哑着嗓子哭成了一团。
父亲终于上山来,带着医师来给夕风疗伤。
我听见他与傅昶关起门来大声争执,可又听不清他们究竟在争些什么。
那之后傅昶就走了,连朝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他没有与我们任何一人辞别,消失的悄无声息,甚至仿佛从不曾存在。
我与朝云每日轮流守着夕风。她猛将阿酬撞下山崖,突然得令我们全都措手不及,傅昶跟着跳下去也没能拉住她。她伤得很重,全身的经脉骨骼断碎了好几处,腑脏也受了撞击,躺在榻上完全不能动,精神也时好时坏。她毕竟是个小姑娘,平日里练功习艺都不能和我们比,她又格外淘气贪玩一些,能逃的就逃了,也没有人怎样要求过她。医师切开她的伤口企图替她将碎裂的骨头接回原样,可惜疗效甚微,只是让她一次次的承受痛苦,看不见起色。
到了后来,连朝云也熬不住了,哭着求父亲不要再让医师这样折腾她,哪怕她从此就要瘫在榻上一辈子,我们来照顾她就是了。父亲默然不语,只是闷声叹息。
可我那时心里很害怕。
是的,我真的很害怕,我怕她不能好起来,那就是对我的刑罚,是我将要背负一生的愧疚。
于是我坚持不认,执意地说着诸如“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弃”之类的话。
朝云不与我分辩,但他用哀伤的眼神看着我,以至于我在那段时间里,一直不敢正视他的双眼。
然而,每每当我看到夕风强忍疼痛时的模样,我又开始怀疑,我这么做究竟对还是错。
但她却是那样努力,还能笑着对我们说:“若知道这样你们就全围着我团团转了,我不如跳得早一些。”我能够看见她额角那些绵密的冷汗。可她从不叫一声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