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犀,”白弈浅一琢磨,笑道,“英华灵犀。果然人如其名。”
“谢大王谬赞。”赵灵颔首应道。
“哪里人氏?入伍几年?今年多大了?”白弈不紧不慢地又问。
赵灵答道:“末将祖籍常山真定。天承三年入伍。今年一十有九。”他应得十分沉稳,字字清晰,简洁利落,年纪轻轻,却似早已见惯了大场面。
“十三岁就投军了?真是英雄出少年!”白弈似十分惊叹,心中却愈生疑窦。
常山真定,这该是蔺姜那一位师尊的籍贯才对,莫非这孩子是那老道士的本家子侄?他却从未听说过。这姓赵的老道是不入世的高人,行事素来古怪刁钻,虽说也是蔺姜的师父,却与蔺姜未有多少接触,只传了蔺姜一本枪谱。倒是裴远早年为之所救,跟随了许久。他也曾想将这样的人才收归己用,无奈不成。只是,若这老道士有这样的子侄,怎么从不曾听子恒说起过?假若……这小子说的不是实话……思及此处,白弈便又笑了笑,“你投军时这样小,六年不归,家中父母姊妹一定十分挂念。”
赵灵却抬头看了白弈一眼,“劳大王眷顾,末将是个孤儿。”他的嗓音听来似乎很平淡,像是正安静地诉说一件早已看开的事实,然而却总有一点黑色的影仿佛尖锐的杂音,隐隐地藏在不易察觉的深处。
如若姓名是假的,籍贯也是假的,没有家人,没有来历……莫非,这竟是个探不清底的人?但他身上必须有些什么是实实在在的。或许,最直接的是……眼睛。
白弈心底的戒备愈发紧绷起来。他也不知缘何,这个名叫赵灵的少年令他有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那种长期在黑暗下滋生的潮湿阴冷刺激了他敏锐的嗅觉。他确实嗅到了,仇恨与求生的血腥气。
“大王……有什么吩咐吗?”
思索打量时,他听见赵灵如是问他。
“没有。忙碌一日,都累了,没有夜值的,就问你们大将军……放不放你们归营去歇了吧。”他的脸上不露半点痕迹,笑着说了这样的话。
“是,是,体恤子弟都是大王的,苛刻属下都是末将的!”蔺姜笑回了一句嘴,转脸对众军喊道,“今儿就算凤阳王的面子,不然我这个恶军头非罚你们绕校场跑圈到晕!小子们都滚回去睡大头觉吧!记着大王的大恩大德!”
两下玩笑,气氛骤然又活络起来,众军们嬉笑而去,但细看之下,却并不觉散漫无序,几队人各归各班,无形之中便是默契有度。
“战时钢铁,闲时弟兄。治军有道,当如蔺卿。”白弈不由笑叹。
“行了啊,你今儿是一定要让我浑身发冷,才罢休是吧?”蔺姜摆出一副颈项发麻的模样,“走吧,咱兄弟喝酒去!”他说着,上前来拍了白弈一把,又招呼姬显同去。
姬显立在一旁,却似没听见一般。他只呆呆地站着,恍若沉思,夕阳霞色映在那张清俊的面庞上,将眼眸映作浓稠的金色。他忽然向前迈了一大步,竟像个急切的孩子般紧攥住白弈的衣袖,“我阿姊她……她还好吗?”他问时,嗓音里仿佛有生涩的期盼和恳求。
白弈心头一颤,猛怔了怔,一时竟不能作答,亦不忍将这少年推开去。这孩子是阿鸾的亲弟弟。在他心里,或多或少的,也早把姬显当成半个弟弟看待了。
情势忽然间诡异起来,沉闷而又尴尬。
忽然,却见蔺姜一巴掌拍在姬显的脑门儿上,“小孩子家就是沉不住气!”他一手勾了姬显的脖子,将之掣住,笑道,“走了,走了,喝酒去,有什么话,三碗下肚再说!”
“慕卿,我……今日当真有些累了……”白弈勉强笑了一笑,返身便想走。
不料,蔺姜却横臂一搭,“想临阵脱逃?仔细我军法处置你!这会儿是在左营,本大将军说了算!”他索性将白弈也拐近身前来,一手一个拖了,乐呵呵地笑道,“一个也不许逃,都给我乖乖地喝酒去!”
“好了,好了,我还当你总算是历练得稳重了,这成什么体统。”白弈无奈苦笑,一面将蔺姜的胳膊往开甩。
蔺姜只是大笑着,依旧像当年那个桀骜不羁的活泼小将一般,与他打闹。
余晖金红,洒落在三人身上,影子拖曳时荡起的氤氲,浅浅的,宛如卷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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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五 泯恩仇
及日落西山时,屋里便昏暗下来,愈渐影绰。
三进的堂屋,上到最里,推开屏风,里院十分古雅,乍见之下,只觉是个文雅君子观风赏月对酒吟诗的好去处。但若要细看:院中地势开阔,古木参天,又是另一番气度。
然而,更令人称奇的,却是这家宅中的静谧。往来不见半个仆婢,冷清得颇有些蹊跷。莫不是自己当真繁华京城久居安逸得忘了辛苦?白弈不动声色地四下里打量,随手在屏风边框上抹了一把,心下不由一沉。西北风沙极大,穿身鲜亮些的衣裳出去转一圈立时就要作了蒙蒙暗色,这些摆设之物每日沾灰落尘自不必提。但这屏风却十分干净。要么家主人既有亲自劳动的时间,又有打扫擦抹的癖好,要么——这府内定有家人仆役。但这便是出奇之处了:既有家人仆役,为何提前便遣退得如此干净?刻意得如同布局一般,未免可疑。这个蔺慕卿,又在耍什么把戏?白弈既已起疑,却不想立刻点破。以蔺姜为人,做不下什么大奸大恶,姑且静观其变。
片时,蔺姜单手拎着一大坛酒返来,轻而易举,步履轻快。他将酒坛搁在面前案上,松手时,那坛子才猛向下沉了一沉,压出闷声一响,“酒逢知己千杯少。这一坛子酒,千杯不足,知己难求,唯愿酒后真言足矣。”他说着,将几个海碗一字排开,醇酿一碗一碗,斟得满满的。他一面不疾不徐地斟酒,一面笑问:“咱们是喝完了再说,还是先说了再喝呢?”
但闻此言,白弈心中一动,瞬间明白:原来如此!果然,到底还是为了这个。
他瞧了蔺姜一眼,却没应声。气氛顿时微妙得有些诡异。
蔺姜依然笑着,但手中的酒却渐渐有了动静,打破初时的平如镜,随着空气中骤然凝结的沉默愈来愈冷,颤得涟漪四起,愈显波澜。
白弈仍旧不动,又向姬显看去,见姬显正倚在玄关处抱臂而立,低着头,阴影笼罩在那张尚透着稚嫩的年轻的面庞上,隐匿了神情。
那般模样,似浸染了满满的伤怀。这孩子实在与阿鸾长得太像了……白弈轻呼出胸中长气,终于反问:“什么意思?”声未发,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拳。
“你不是真当我远在边地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吧?”蔺姜一笑,扬唇时,眸中精光已现了几分辣意,“说吧,痛快说清楚了再喝,还是朋友的酒。”
“否则便是断头酒吗?”白弈扬眉。
“省了吧!跟我来这一套。”蔺姜眉心一拧,一把拿住白弈的衣襟,“阿显过来,”他沉沉唤了一声,嗤道,“你白大哥也算一条好汉,让开路去,料他也搁不下面子逃了!”他虽如是说着,却先抬腿以膝盖狠狠地在白弈的心口上顶了一记,臂上再施力,已将之摁下地去,反拧了胳膊。两人撞在一处,碰得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