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又行礼说:“谢娘娘赐座。”才在软塌下首坐了。
父亲坐下后,依照惯例说了些家里的事情,说一切都好,聂姨很想我之类的。我随口应着,气氛有点僵。最后父亲停下来看着我,我明白这是还有话不便给人听到的意思,就对站在一边的小山说:“你带这些人都出去吧。”
人都退了出去。父亲依然沉默着,我也低着头不说话,隔了很久,父亲终于开口:“户科给事中申长流,如果这个人递了折子,希望你能通知我。”
户科给事中申长流,德佑六年殿试的一甲第三名,自高中后一直被放在翰林院里,今年秋天才被擢升为户科给事中,申长流在翰林院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清高孤狷,和朝内任何权贵都从不往来。让我注意他,就是说申长流有可能弹劾父亲了。
自从萧焕亲政,在奏折上批朱的权力从内阁被收回司礼监后,父亲虽然还能看到一般的奏折,但是这种弹劾大臣的密折他就看不到了。因为这段我和萧焕亲密,经常出入养心殿,就要我帮忙打探消息吗?
我点了点头:“知道了。”
父亲又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说:“腊月三十是你娘的忌日,如果那天你能得空出宫的话,就好了。”
提到我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十几年来一直藏在心里没说过的话冲口就出来了:“什么我娘的忌日,你也不知道我娘是什么时候死的,就把她离家出走的那天定为她的忌日了吧。”
父亲猛地站起来,扶着桌子的手有些抖:“你听谁说的?”
我低下头没说话。
父亲慢慢的把手从桌上移开,隔了很久,我才听到他轻轻的叹了口气:“能出来的话最好,不能的话就罢了。”
说完了这句话,父亲转身就走,他走的太急了,袖子里有个牛皮纸包掉了出来,父亲顿了顿,还是弯腰把那包东西捡起来,放到门边的小几上,一言不发的走了。
我等父亲走远了,才站起来走到门边把那个牛皮纸包拿起来打开,纸里包着的是芝麻糖。爹刚把我从河南老家姥姥那里接到京城的时候,我天天在家哭着不吃饭,爹下朝了就常常抱着我到前门大街的查楼去听戏,那时候我最喜欢吃的,就是大栅栏边一家点心铺子里卖的芝麻糖。
长长的扭成麻花形状的芝麻糖已经摔碎了,我捏起一块放在嘴里,甜甜香香的,还是记忆里的味道。
小山走进来,看见了我就说:“小姐,老爷头一回来,怎么没坐多久就走了?”
我把手里的纸包塞给她:“拿去和别的人分了吧。”
小山接过来点了点头,说:“对了,小姐,我进来是想告诉你,太后那边派人来请你过去一趟。”
我父亲才刚走,太后就让人来叫我了吗?我抬头看了看窗外,惨白无色的隆冬的天空,透着丝丝冷意,不是我喜欢的天气。
上卷:王风篇 第二十二章
穿过冬日里冷清的慈宁花园,来到慈宁宫,宫里居然寥寥的没有几个人,太后的贴身女官娇绿把我领进暖阁里。
暖阁里没有点灯,有些阴暗,太后坐在靠窗的软榻上,她身边还站着一个陌生的太医。看到我进去,太后招了招示意我过去。
我走过去行了礼,问了安,太后一面让我在软榻下首坐下,一面笑着说:“皇后前几天抱病在床,我没能去探望,近来身子可好了?”
我前几天被困在山海关,别人可能不知道,萧焕怎么可能会不让她知道。我猜不出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就恭敬的回答:“谢母后体恤,只是小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这就好。”太后淡淡的说,摸了摸手上的那只羊脂玉扳指,悠悠的把话头扯开:“我像皇后这么大的时候,还是永寿宫里的一个小才人,那时候呀,心里装的全是小儿女的情思,整日里想的全是怎么见先帝一面,怎么才能让他高兴,怎么才能让他对我笑一笑,先帝笑起来可真是好看,再难熬的日子,只要想起他的笑,我就都能挺过来。皇帝长得像他父皇,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鼻子,连脾气都一模一样,从不生气,从不动怒,没话的时候就脸上挂着点笑,安安静静的看着你。皇帝小时候我就想,这孩子像他父皇,心思藏的太深,将来恐怕要吃苦。”太后说着,抬头看了看我:“皇后,这世上有太多的事,你年轻的时候做了不会后悔,但是总归有一天,等你上了岁数,会想起那些年少轻狂时犯下的错,会想起那些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太后对我说这些干什么?试探我?暗示什么?我不认为她真的只是想跟我拉家常。我理了理思绪,小心的回答:“母后的教诲,儿臣谨记在心。”
“什么,”太后笑了:“说几句闲话而已,哪里就是教诲了。”她突然话锋一转:“不过嘛,皇后能记下,那就再好不过。”
太后说着,招手示意一直低头站在一边的那个太医过来。那名太医走到我身前,躬身说:“微臣要为皇后娘娘请脉,请娘娘伸出手来。”
我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本朝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