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小远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匹马,吞吐道:“可是华心……”他不等她说完便率先上马,然后俯身看她,目光中带着命令之色,“上来。”他根本不容她拒绝,弯腰伸手,一个用力将她扯了上来,拥在身前,然后猛地拉了下缰绳,离弦而去。
他的时间不多了,不能再等下去了。
身后的镇子越来越远,呼呼的风自脸庞刮过,马背上一阵颠簸,骆小远似乎又有点晕。他走得那么匆匆,生怕走不了似的。可她下意识地闭上嘴,并不打算出声阻止。如果可以,那么就自私一次吧……当马蹄踏过金和镇的界碑时,她下意识地向后靠去,直到感觉到他的存在才笑道:“看来克煞剑拔出后,你果然能出金和镇了。”
他没有吭声,继续快马前行。
就在骆小远以为他们会一直这么跑下去时,脑袋又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心仿佛被一只手绞得要裂开般。这种疼痛来得空前剧烈,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难以忍受。她的意识开始涣散,眼前渐渐模糊起来,仿佛有一根丝,正在慢慢抽离她的光明,剥去她的生命。这一刻,死亡仿佛离自己特别近,但她却使劲揪住衣角,强忍着不吭声。马上就要离开了,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晕过去。
枣红马在绿野之上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肆意地狂奔,席卷着漫天烟霞、满地香草和他们的衣角。那样浓烈的颜色,仿佛会一直奔到天涯海角,直至全部燃烧掉。
然而,奔跑的马最终还是没能继续跑下去。
一个少年静静地站在出镇的必经之路上,手里拎着一个包袱,小小的白袍将他看起来尚不成熟的身躯包裹得十分紧致。似是早已料到他们会出现,他只是安静地站在路中央,往日飞扬的神采,尽数掩盖在含着浓浓悲凉的眸中。华心?
身下的马依旧疾奔着,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她开始惊慌,猛地回头,却看见段朗月一脸冷漠,像是没有看见前方有人般,只是执意地放任缰绳,一路狂奔。华心也固执地站在路中央,一动不动。
这么久了,这两个人之间的战火还没有停息吗?她有些头疼地想。可是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如火灼伤般,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她焦急地伸出手,费力地勒住缰绳,在马蹄狠狠踏过少年身躯的最后一刻,奔跑终于停止。然而也就在那一瞬间,未使劲握住缰绳的她,却从颠簸起伏的马背上狠狠摔落下去,砸向了地面。
随着扑通一声,她被甩出好远,还顺势滚出了好几米,甚至还能听到布帛撕裂的声音。这一下,必然摔得不轻。
“骆小远!”
“小远!”
两声急喝齐齐喊出。
“你是疯子吗?你知道凭你这种水平突然拉扯住缰绳有什么后果吗?”段朗月箭步蹿至她的身旁,想伸手抱起她却又不知从何下手,语气中含了十分的怒气,可偏偏又发不出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居然有力量拉住疾奔的马匹,怒意之后也只能暗叹一声天意,缓了缓语气,问,“哪里疼,告诉我。”
哪里都疼!
铺满石子的地面,狠狠擦过裸露在外的肌肤,擦出一条长长的血痕。她甚至能感觉到额头上有一块皮肉已经分离,正有一道细小的血流缓缓蜿蜒着淌过眼角,模糊了她的视线。只觉得眼前依稀有两道身影在晃动着,可哪一个是段朗月,哪一个是华心,她却分不清了呢。
段朗月见她面色苍白,眼角满是血污,一时间也不知她到底伤得如何,只能握住她的手。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弓着身子倒在地上。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就是一个被拔了塞子的热水袋,温度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接近于冰凉,而身体里的血液就像水一般在源源不断地流走……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她明明只是摔了一跤而已,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抽了几口冷气,缓缓呼吸几下,好不容易才扯出一丝笑容,“骑马还真是个技术活啊……怎么办,眼角撞破了,看不见了呢。”一把握住他的左手甩了甩,笑得天真傻气,又加了一句,“我说,这是你吧?”
听到这句话,段朗月的满脸怒容与心疼顿时滞住,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她的眼前挥了挥,却没有丝毫反应。他突然感到一股冰冷之气自脚底快速上升,遍布四肢百骸。
华心显然也感觉到了什么,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对亮亮的眸子睁得极大,仿佛看到了他最不想看见的事,满面惊恐。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他突然转身,用力推开身旁那个同样沉默着的男人,嘶声力竭地喊了出来,“你满意了?是吗?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满意了,是吗?”他狠狠地瞪着眼前的男人,恨不得伸出利爪,将他撕得粉碎!
他满意了吧?这样自私地带她走,他终于满意了吗?段朗月第一次面对这样张牙舞爪的小狐狸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骆小远看不见眼前的两个人,周遭的一切似乎被雾气笼罩着,一切感官都仿佛在慢慢退化。然而,这不意味着她什么也听不到了,她强撑着伸出手去,拉扯那个疯狂质问着的少年,说道:“华心,我没事,我不过是摔了一跤。”她真的只是摔了一跤而已,如此而已。
华心的衣角被她胡乱挥舞着的手掌抓住,嘶吼声顿时停住,眼泪止不住地流满揪在一起的巴掌脸,然后一滴一滴掉落,坠在她抓着衣角的手背上。灼热的温度让骆小远不禁怔住,叹了一口气,拉过华心的手,轻声安慰:“我没事,真的没事,只要把眼角清理干净,我就看得见了。”
华心心中晃过一阵钝痛,弯下腰,避过她身上的伤口,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哽咽道:“我们回去,好不好?好不好?”
那一声一声的“好不好”让骆小远无从回答。她伤势这么重,如果继续这样失血下去,或许真的会死呢!呵呵……可是,那又如何?她轻笑着抬头,用她辨别不了任何人的眼睛望着华心,轻轻挣开他的手,开口:“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
指尖的触感陡然失去,不知为何,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便让华心十分心慌。他固执地再去抓她的手,可那样温暖的温度却一去不返了,就像一件他最为珍贵的宝贝,原以为自己藏得好好的,谁都不可能拿走,可一觉醒来却发现宝贝已经在别人的手中。
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身旁那个恶魔般的男人夺走了他的同类、他的父母,还有他的快乐,如今还要夺走她吗?不能允许,绝不允许!
他猛地站起,动作起落间令骆小远微微一怔,茫然的眼神追随着他,似是不解他想要做什么。
“你执意要走,是吗?”他站得离她不远不近,白皙纤细的脖子微微弯下,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姿态俯视着她,语轻音冷。
隔着灰蒙蒙的雾气,她只能看见这个少年的剪影。然后,她静静仰望着他,隐隐感觉到这个刚才还在自己怀中哭得难以自抑的孩子,徒然间已不是她所熟识的那个少年。负手而立的身姿、微微俯视的双眸、清冷的语调,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势。是啊,她怎么忘了,眼前的这个少年是白狐一族留下来的唯一血脉,纵然曾经需要她的庇护,那也不过是一时英雄气短,最终,他还是要成长为一个狐族领袖的。只是,这个模样在她看来却更像一只,为了守护自己地盘而浑身竖毛的小狗。
她暗叹一声,回望着他,点了点头。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华心安静地站着,还带着稚嫩的眉眼修长疏朗,眸中墨彩流光,宛如一块上好的美玉。不可否认,他已是一个英气逼人的少年,令人不可忽视。沉寂中,他突然开口,“即便他会害死你,你也一定要走?”
一直未开口的段朗月顿时指尖一颤,唇色骤白。华心笑了。
少年一副了然的神情,笑意中透出一丝希望。他俯下身,在距离她的脸仅有半指距离时停下,然后深深地注视着长久以来他所依赖的女孩,“他还没有告诉你,是么?”他的双眸复杂至极,不知是该为了事实而悲哀难过,还是应该为找到一个留下她的理由而欣喜。他缓缓地捧起她的脸,告诉她,“骆小远,你会死。”知道了吗?他一直在骗你,所以离开吧。
然而,他还是失望了。混着泥土的血污自骆小远眼角缓缓滑落,然后凝结,掩盖住她眸中的最后一丝光芒。她保持着最初的姿势,安静地半坐在那,一言不发,只是淡淡地回望着他,似乎并不打算回应什么。随着时间的流逝,华心仿佛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渐渐凝结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