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心依然不说话,却把扭过去的头又转了回来,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些许不可思议。骆小远虽看不见,却能感觉到这只狐狸的诧异,只是轻轻一笑,“那家伙曾经要把我赶走呢,可是我脸皮太厚了,赶不走呀。所以,”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那张凑得很近的狐狸脸,“真的不怪他。”
华心怔了怔,随后又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可他现在还不是弃你而去。”
说完这句话,他便后悔了。骆小远沉默着不说话,微微蹙起的眉心说明她正在思索些什么。华心正欲开口挽回,却见她突然又笑了起来。这个笑容与之前强撑起的笑容有些不同,分明是相似的弧度,这一笑却宛若澄澈溪水中那一弯静好的明月,又似料峭寒冬中悄然绽放的一朵梅花,明媚得不可方物。
她有些神秘地凑了过去,轻轻开口,“我相信,他不是要离我而去。”她是真的相信,那个爱装腔作势的家伙一定是找法子救她了。她被他骗过那么多次,这一次,她决定相信他。
华心愣愣地看着这个笑容有些傻了。
兴许是好久没有说这么多话了,她有些开心,觉得身子好了许多,便摸索着下了床。等华心从发呆冒傻气中回过神时,她已经在地上蹦蹦跳跳地晃荡了。
“你……你怎么下来了,赶紧上床躺着啊!”华心觉得自己快要被吓傻了,唯恐她下一刻又突然昏过去。流年考虑到她眼睛看不见,便将房中的大物件都搬走了,只留下一些不会绊倒她的小东西。如今年来看,倒是方便了她在房中造反。
她慢慢地在房内踱着步子,轻笑着摇头,“让我走一会儿吧。”华心不敢拂了她的意,只能诚惶诚恐地跟在后面,以防出了什么闪失。她慢慢挪动着步子,感受着赤脚走在石砖上的温润触感,有一种淡淡的愉悦自脚底向上扩散着,“好久没有下床了,踏在地上的感觉真好。趁着我还有力气,能走一会儿便是一会儿吧。”
华心顿住脚步。明知她看不见,却还是偏过头,努力让自己快要溢出来的眼泪又流回去。
自从她被华心带回七星山,算一算已有好几个月没有下床好好走一走了。如今每走一步,她都格外珍惜,带着感恩的心一步一步地数着。
还记得在自己曾经生活过的那个时代,曾有人问过她:你将死的最后一日会做些什么。那时候的她无比天真,只是十分认真地扳着指头数一数相见的人、想做的事和想吃的东西。朋友笑她太贪心,不懂去粗取精,恐怕一日时间远远不够。如今当她真的面临一死,才真正想明白了这个问题。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能够努力活下去,为了想见的人、想做的事拼命活下去。可是,这次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呢。
想着想着,她已来回踱了许多步,踏在砖上的脚掌开始冰凉,凉得仿佛已经失去知觉,那些愉悦的触感顿时变成一条吐着蛇信子的毒蛇自脚底盘绕而上,一步一步蚕食她身体的温度。那些方才还充斥着身体的精神又开始一点点消散,她感觉到这次的倦乏来得那么凶猛,正以极快的速度吞噬着她所剩不多的力气。真快啊,时间终于到了吗?她停下脚步不再前进。
身后一直紧紧相随的华心也跟着停下脚步,看着她笑,“是不是累了?还是躺在床上休息会儿吧。等到明天恢复些力气了,我再陪你去外面走一走。”
“是啊。”她轻轻叹息,“累了呢。”
语音刚落,她再也支撑不住,脚底一软倒了下去。
“小远!”华心大喊一声,冲上去接住她下落的身子。
眼前的女子瘦弱得仿佛一根柔嫩的树枝,似乎只要微微一用劲便能将她折断。她的双眸紧紧合着,脸色苍白得吓人,宛若初冬的第一场雪,泛着无尽寒冷的光泽。她突然晕倒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不知为何,这一次他竟有一种是很不好的预感。
“小远,不要睡,不要睡……”他以一种近乎笨拙的方式拍着她的脸,不只是想唤醒她的神智,甚至还想拍出一些红润的色泽。
可怀中的人已经没有一点反应了,伸手探过她的鼻端,只余一丝极为微弱的气息幽然回旋着,昭示着她那仅剩的微薄生命力。
华心不可抑制地哭着,他放弃了拍打,只是搂着那宛如枯叶的身躯坐在地上。他是不是该做些什么?可他究竟能做什么,才能让眼前的这个女子醒来?他为什么这么没有用……为什么这么没有用谁来帮帮她,谁来帮帮她!
也许他强烈的呼唤真的感动了神灵,就在他束手无策时,紧闭的房门突然被狠狠推开,一道耀眼的光束猛然灌了进来,一股清淡得冷香幽然随风飘入,扫去一室闷气。
猛然来的强光让他极不适应,在短暂的闭眼后,他缓缓睁开。满目白光之中,天地万物仿佛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白雾,只有一个焦点是清晰可见的。一身白衣如雪的男子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门口,碎碎点点的光芒遍布他的周身,有如一位天神突然降临于世,挽救苍生于水火之中。
华心有些失神,不过片刻便顿时惊醒,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摇晃着怀中的人,大声喊着,“小远,小远,你有救了!”
男子自光芒中走出,清雅淡然的面容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微蹙的眉心显示出与他周身气质完全不符的焦灼。他快步走到那个已失去知觉的人身边,搭脉诊断,蹙起的眉心愈发聚拢,神色凝重。他转过头,对着华心道:“把她扶到床上去。”
华心忙不迭地点头,“好,好。”
此时的骆小远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叶扁舟,随波逐流,在沧海之上浮浮沉沉,没有终点。待到这叶扁舟终于抵挡不住海上的风暴后,便开始一点一点被吞没。当她以为自己要完全沉没时,突然有一滴沁凉的液体注入体内,让她顿时恢复了些拼搏的力气。
耳边隐约传入了些声音,她有些惊喜,看来自己还没有死去。然而下一刻,她又微微怔住,一个久违却十分熟悉的声音正在耳边缓缓响起,“小远,能听到我说话么?”
她不敢相信地伸出手,凭着直觉握住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的手,轻声问:“是……师父?”
被她握住的手轻轻回握了下,用力虽不重,却让人分外安心。
“是我。”白沉点了点头,像从前那样为她拨开被冷汗浸湿而贴在前额的发丝,淡淡的嗓音中含着几分不常有的温情,“为师回来晚了。”
“不晚,一点也不晚。”骆小远觉得苍天待她过分地好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能见到师父。纵然师父没有带回那株仙草,她也已经满足了。
此时,除了为骆小远静静把脉的白沉外,床边还站着张容卿、流年和华心。
白沉身旁放着一个锦盒,上面用红木雕刻出些许花纹,看起来并没什么特别之处。然而华心却盯着那个锦盒目光灼灼,似乎想用什么法术窥得其中秘密,看看究竟是不是那个传说中的长生仙草。
他的焦急不是没有道理的,白师父自从归来后,对于究竟有没有摘到长生仙草的事绝口不提,仿佛根本没有这回事般。他望着骆小远毫无血色的脸,内心的焦灼越演越烈,然而除了干巴巴地等着别无他法。
把完脉后,白沉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师父,张容卿则抚须不语,两人间心里都十分清楚,此时的骆小远已病入膏肓,根本无从挽救。看着她的模样,张容卿想起了自己的大弟子白墨堂,当初也因元气被反噬而受尽折磨,最终回天乏术,魂飞魄散。他暗叹一口气,终是不忍再看下去,转身离开了房间。
流年见师父离开房间,心内也有几分猜度,但她还是把众人的疑惑问出了口,“师兄,你此行前去极南方向,究竟有没有摘到长生仙草?”
一旁等候已久的华心立马竖起耳朵仔细聆听,而乖乖躺着的骆小远也不由一怔,好奇起来。
白沉似乎并不惊讶有人突然提起此事,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晚了一些。他没有说话,伸手取过身旁的锦盒,如玉般温润白皙的手掌缓缓拂过盒身,似要打开却又在犹豫。在众人的期待中,他最终还是打开了锦盒。
盒盖轻轻开启,一股幽然的白雾扶摇而上,发出淡淡的香气。华心看见白雾缭绕间,一株翠绿欲滴的嫩草微微颤抖着,仿佛通灵性般带着羞怯,软软地蜷缩在一起。这便是那株名为长生的仙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