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残忍的生死之恋并没引起蛤蟆湾子村人的注意,这是因为正当林唯高抱着风琴在邓家院外弹唱时,几乎所有村人正被绝望中的压抑所笼罩,全都用顽强的意志在忍受时间的缓慢流动。那天围观兆禄被捕,除邓家人外,全村人都期望拿着两支手枪从小屋里出来的不是花而是兆禄,就连饱受战争之苦的上了岁数的人,也盼着出现一个流血的枪战场面。
结局的令人大失所望,更加重了原有的压抑情绪,绝大多数村人都患了失眼症和厌食症,眼睛里布满着血丝。在街上见面,不再互相打招呼,只是斜一眼对方的眼睛,然后低头擦肩而过。就连全村人公认已完全衰老的常三,也变得神色不宁起来。自水灾后重返蛤蟆湾子,
常三便将整个心思都用在了没吃过亲娘一口奶水的小狗子身上,常三不仅悉心地照顾他的衣食起居,还与其形影不离。一年四季,老少二人的影子变换着出现在村里村外的任何一个角落,如同一头老母猪后边跟随着一只猪崽。人们看不出小狗子的实际年龄,他的双目一如新生下来时一般呆滞,嘴里发出呜呜啦啦的语言只有常三才听得懂。他完全没有自理能力,甚至大便擦腚的事也得由常三代劳。不管在常家的家庭还是在村里,常三已经成为最不引人注意的人了。
河父海母26(94)
小毛头和枝子操办喜事时,常三就领着两个孩子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好象这个世界上除了小狗子,再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注意。然而,当新的县城、油城建设规划付诸实施的一个早晨,全家人一起发现了常三的变化。这一天,他没给小狗子穿衣服,一个人蹲在院子里望着天空愣神,混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添加了恐惧的内容。没有人把他从莫名其妙的遐想中唤醒,就连小狗子一丝不挂地走进院子,呜呜啦啦地把大便拉在他身边他都视而不见。
他刚刚从村东那片埋着先后死去的两个妻子和大儿子雷的坟场回来,那里被打上了十多个桩橛,一道刺眼的白灰整个儿将坟场划在圈内。现实将常三的昨夜之梦全部印证了。梦中的大儿子雷仍然浑身汨汨地流着鲜血,象当初他将儿子当成猎物用猎枪打死时一模一样,在雷的身后,是妻子解氏和小个子女人。两个女人象是刚刚吵过,互相仇视。三个人没和常三打招呼,便一起挤上了他仅容自己和小狗子的土炕,并为地方的狭小骂骂咧咧。
“你们每个人都有睡的埝子,挤个啥!”常三突然来了火气,他朦胧中看到不远处就有三个闲着的土炕,他能清楚地辩认每一个土炕都归三人谁谁所有。
“死鬼!”解氏象生前一样骂他:“你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那里不都让人占了?”常三再望去,果见有群人正挥着锨镢在扒三个土炕。常三整整一夜都昏昏沉沉,身子被大儿子雷和两个老婆挤得透不过气来。直到院子里的公鸡报晓他才猛地醒来,见小狗子的一根腿压在自己身上。
这时候; 连他自己也搞不清夜里的事是真是假了。呆坐一阵后,他忽然想起到坟场看看。当他梦境与现实完全联系起来时,碰见几个扛着仪器和工具打点定桩的公家人。
“这么说,连坟场你们也要征用了?”常三还是第一次与这些外人说话。几个公家人打着呵呵,说这片坟场的坟很快就要平了,油田机关大楼就要在这地方建。“要建八层大楼呢!”一个留着背头的中年人向常三伸出八根指头。
“得让死人有个睡觉的地方啊!”常三忽然大声向几个人嚷道。
对方被常三的话逗笑了。他们反问常三死人还要地方睡觉吗?不要说死人,活人没地方睡觉他们也管不了,邓家老三的三间房不也扒了?
此后,每个夜晚,一经常三熄灯躺下,雷和两个女人便如期而至,他们用力挤压着常三的身体,以便在小小的土炕上占据一席之地。就在无可奈何的常三将自己的境遇讲给风和小毛头听时,县里将一张大白纸写成的告示贴在了蛤蟆湾子最显眼的大队部墙上。
告示是村里第一任支部书记郑好学的大儿郑明写的,几天前,他刚被任命为河海县油区管理委员会办公室主任。
油区办公室是协调油田、地方关系的专门机构。县委之所以将这幅担子交给大学毕业不久的郑明,是因为他几次完成与油田谈判任务的出色表现。告示是冲着坟场来的,明确告诉村人场地已被油田征用,希望大家及早自行平坟,否则,十天后便派推土机推平所有坟头。告示的内容在村人的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那十多个桩橛和刺眼的石灰白线,不仅常三,几乎全村人都看到了,但大家一时还没有将此与平坟联系起来。
告示贴出的当天,便有几个老人坐不住了,他们一阵嘀咕后决定去找出告示的郑明。在挂着“河海县油区办公室”的那两间临时办公场所的砖房前,常三正倒背着手等他们。几个老人满腔怒气地与油工办公室主任的交涉,却让郑明给他们上了一场政治课。
“照你的意思,我们这些人死的时候,连块埋的埝子都没了?”常三两眼紧盯着油区办主任。郑明并没有注意这个熟悉的长辈今天的反常表现,继续他的高谈阔论,他告诉几个老人,从今往后河海县要按照国家政策实行火葬制度,再过两个月火葬场就能建起来。县里还准备建一处骨灰存放大楼,所有被烧者的骨灰全都存放在大楼上的指定位置。
河父海母26(95)
第一场春雨在兆财的预报下准时地下了起来,一连几天不见晴日。在沥沥拉拉的春雨中,蛤蟆湾子村人记起了一队社员与张家窝棚首次群殴前的那段日子。也是同样的阴雨,雨水不仅没把一队社员的火性打湿,恰恰相反,嗅觉稍稍灵敏的人都会闻到一股浓重的火药味。而今,同样的淫雨里充斥着更加浓重的火药味,连几岁的孩子都能清晰地嗅得到,他们被这种气味呛得不停地打着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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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了失眼症和厌食症的蛤蟆湾子村人被折磨得精神疲力尽,只要一闭上眼睛,便会看到一条系于巨大炸药包上的胳膊粗的导火索,而导火索一旁是一团跳动的火苗。
春雨停下来的那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