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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部分(第2页)

他将身下呻吟不止的女人竭力地想象成红霞,因而紧闭着双眼,直到事毕之后,才注意到女人的美貌。这是张从未被风雨吹打过的脸,如同熟透的葡萄般的鲜嫩。女人柔情似水地告诉他,只要找不到自己的男人,这个帐蓬门口就一直为他敞开着。受了这句话的鼓舞,红旗当天晚上顺利地通过脚下的种种障碍,准确地摸进白天的那个帐蓬时,却听到了男欢女乐声,并碰到了两个摞在一起的身子。帐篷的男女主人虽然对突如奇来的侵入者十分反感,男主人告诉他走错地方了,随后女人骂了声“讨厌”。但红旗并没有影响他们的兴致,在红旗慌忙回身往外钻时,他又听到了两个裸体的撞击声和男欢女乐的呻吟。

火葬场建成开张的第一天,便迎来了三名主顾。他们是不慎从离地几十米高的绞手架上跌落下来的三名建筑工人。尽管那高耸入云的石砖烟囱,从它拔地而起时便让蛤蟆湾子村人毛骨悚然,尽管那个还在建设中的大院便使村人嗅到了一股浓重的焦尸气味,但三名建筑工人被烧的那天,还是有上百名村人受了好奇心的驱使,观看了三具尸体变成灰烬的全过程。大家一起将烧尸的火炉理解成了多年前邓青梅设计的炼钢炉,连石块都可以炼出铁水,何况人尸呢?

村人这才明白,工程技术员林唯高的尸体之所以被烧成灰烬,绝不可能尸体上仅浇透汽油,而是放置了谁也说不上名字的助烧添加物,要不然骨头根本无法成灰。他们奇怪于火葬场烧人的繁琐手段,本来尸体拉到这里就是要烧的,却还要在一间房子里对摔成肉饼的尸体进行修复。他们起初并不知将三具尸体推进那个房间作何公干,但当尸体被推出来时,死者全都恢复了生前的容貌。

他们被摔碎的头变得完好无缺,大张着的口中龇出的牙齿被鲜红的双唇盖住,面色平静而红润,要不是被推向烈焰腾腾的火炉,大家几乎忘记他们已经死亡。三个写有死难者名字的骨灰盒在盛上一把灰后,被送往与火葬场相邻的骨灰存放大楼。这座新建起的楼房已于两天前挂上了一块大牌子,上书“安魂大厦”。在二楼的一间可容纳上千人的大厅里,县里和油田的头头脑脑为三位死难者组织召开了场面庄严肃穆的追悼大会。三个骨灰盒被摆放在三张书有姓名的被放大了的照片后边。大厅里除了追悼会的组织者和死难者亲朋好友外,绝大多数是怀着好奇心看热闹的人,蛤蟆湾子上百人就加杂在其中。他们在司仪的指挥下,听着低沉的哀乐,机械地脱帽、鞠躬,逢场作戏地表达对死者的哀悼。这是蛤蟆湾子村人所参加的第一次不同于乡俗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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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他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讲给全村人听,使得每一个人都象经历了一场死亡的洗礼。此前,很少有人感到死神的恐怖,而现在却全都惴惴不安起来,只要想一想三具尸体眨眼间变成灰烬被装进骨灰盒,便会心惊肉跳毛骨发冷。每天入睡之前,他们扳着指头数着村里的老人,按年龄大小推测着谁谁将最先面对这种死亡后的被处置方式。

直到不久后小毛头和红旗的尸体先后被运往火葬场时,村人才猛地从毫无意义的推测中醒悟过来:火葬场的大门随时向每一个人敞开着,就象死神平静而残酷地恭候着每一个人一样——这和年龄根本搭不上边。

按照村人的一致说法,小毛头成为村里第一个被炉火化为灰烬的村人,是他为非做歹的因果报应:从多年前的疯狂病态中走过来的村人,都感到小毛头事实上十恶不赦,他的劣迹甚至远远超出了邓家老三兆禄。这也正是上苍让他第一个死后成灰的原因。

自小毛头与枝子结婚后,生活变得十分平淡,要不是他充满神奇色彩的死亡,村人几乎把他淡忘了。小毛头已于几年前辞去了民兵连长的职务,并将公社发给他的一身军装交到大队部,规规矩矩地与本队社员一起上工下工,在县城、油城建设展开的日子里,他整天抄着手随村人四处游荡,从未惹事生非,甚至在风举枪向两位推土机司机射击的时候,他也毫无声息地加杂在村人队伍里,始终一语未发。他在军人和公安干警强行疏散人群的喊叫声里第一个离开的坟场,因为小毛头一直惦记着在家已怀孕八个月的枝子。

此后,全村人一直没再见到他。他象常三对待小狗子一样不离枝子左右,在枝子为他生下一个八斤重的儿子后心甘情愿地为老婆伺侯月子。他是在儿子出满月的那天突然精神失常的。当时,他当着全家人的面从枝子怀里接过儿子,将他高高举过头顶,逗满脸稚气的儿子开心。可这时,孩子突然发出了惊恐的哭叫。枝子慌慌地来接孩子时,清晰地发现小毛头的背后有一个影子,在随小毛头身体的移动而移动。

枝子起初以为是幻觉,揉揉眼睛再看,那影子依然紧紧依附在小毛头身上。他神色慌张地将自己的发现说给家里人听,没有一个人相信她的话。可晚饭的时候,小毛头的嗓子一时变得女人般的尖细,并开始胡言乱语,他一会儿嫌饭菜做的难吃,一会儿狠命地打自己耳光。

当住在同院里的常三和风的媳妇闻讯起来时,小毛头两眼露着凶光,对全家人大声喝骂,话明明是从他口里吐出的,声音却完全像一个女人。他突然又把话题扯开,高一声低一声地痛斥自己在全村人夺权时的一桩桩罪行,有些是人所共知的,有些却闻所未闻。在全家人的慌乱中,常三进厨房拿出把菜刀,闷声不响地走到小毛头身后。

小毛头的胡言乱语嘎然而止,而他的身体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口吐白沫,昏迷不醒。大约一小时后,小毛头才睁开双眼,面对枝子的询问,他迷惑不解,显然对一小时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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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在小毛头为枝子做饭时,枝子又清晰地看到他身后的那个影子。恐惧中一夜未睡的枝子忽然记起公公昨天夜里拿菜刀的情形,她跑进厨房握着菜刀再出来时,小毛头突然尖叫一声,往外跑去。尖叫声使枝子失魂落魄,因为分明是昨天那个女人的声音。这一次,几乎全村人都听到了小毛头用女人尖利的声音发出的“还我命来”的喊叫。

据在草桥沟边闲转的两个背回小毛头的村人讲,要不是他们及时将他抓住,恐怕小毛头早就跳进沟水里了。

然而,几天后,小毛头还是喊着“还我命来”奔向了草桥沟。这一次没人将他拉住。他的尸体是在顺流而下的二里之外找到的,找到小毛头的村人抱着一线希望使劲挤压小毛头的腹部,可他的腹腔里空空如也,没有一滴积水。

小毛头的死使村里人一时全都记起了多年前跳河自杀的青菊。虽然谁也没对此发表议论,却心照不宣,仿佛一起明白了两个人惨死于沟水的原因,而此前,青菊的死一直是全村人一个无法解开的迷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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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队党支部书记鲍文化在“安魂大厦”主持了小毛头的追悼会,他痛哭失声,对小毛头的赞扬远远高出了王志远对三名殉难的建筑工人的评价。

他的悼词却没有几个人听到,参加追悼会的村人一直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个骨灰盒上,那是几天前还活着的一个年轻人唯有的物质存留物。

村里人还没有从小毛头化为灰烬的惊惧中缓过神来,便得到了红旗从石油城最高的建筑物河——河海工贸大厦楼顶摔下的消息。

刘氏是坐兆财的自行车赶到事发地点的,她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已被公安封锁的现场中心的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与红旗联系起来。她不顾维持秩序的公安人员的劝阻,颠着一双小脚一直走到尸体近前。当她看到那身她亲手缝制的衣服和布鞋时,顿觉天旋地转,面前的高楼登时坍塌,瘦小的身子抽去筋骨似地瘫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她三天后才从恶梦中醒来,看见一个制作精良的骨灰盒就摆在她屋里的桌子上,骨灰盒上刻着红旗的名字。好半天她才将所有的事想明白,让兆财将骨灰盒给她取来,紧紧抱在怀里,两天两夜都没有松手。

红旗跳楼自杀成了蛤蟆湾子又一个永远无法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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