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去买米面,是跟二厨役一起,二厨役说每次过江买东西太不方便,就索性一次买一点儿,买了比上次两三倍的量,不光买了米面,还买了腊肉、冬笋和鸡,鸡十分昂贵,要一元钱一只。
胡承荫盯着一袋一百斤的大米看了半天,撸胳膊挽袖子,抓起米口袋一努劲儿,清脆的“嘎嘣儿”一声,胡承荫的腰闪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陈确铮慢悠悠地说了一句。
二厨役嘿嘿嘿地笑了好一阵,手里的烟都顾不得抽了,一边笑还一边问:
“你没事吧?腰还好吧?”
后面的故事跟之前有些许相同,又有些许不同。
相同的是,店家又找了个女子来,不同的是这个女子是个老人。
“三剑客”看着老人脸上的沟壑,她比他们的母亲还要大上好些,就跟老人表示再找个年轻的过来,老妇显然听懂了,她急着证明自己,使劲儿地拍自己的胳膊,用不流畅的国语说她虽然六十一了,但还很有力气,还可以再干十年。老人盛情难却,他们还是选了她,可是东西太多,她一人实在抬不过来,正在大家为难的时候,那老妇招呼不远处一个不到三十的健壮男子过来,那人竟然是她的儿子。
母子两人简单说了几句,儿子干脆利落地连背带抗,根本不让妈妈插手,大步流星地往河岸走去。老妇回过头来跟大家夸了儿子几句,接过了胡承荫的两角钱,脸上是欣慰的笑容,大家紧揪着的心也都放松了,放松了就开心了,心里都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
其实外乡人大可不必用所谓“怜香惜玉”的态度对待湘西女子,这里的劳动妇女绝非是深居简出、幽居深闺的小家碧玉,她们跟男子一样生龙活虎、吃苦耐劳,都是承担着养家重任的劳动力,她们自幼都不缠足,跟男子一样能干,都善于负重,时常背着一二百斤的货物步行几十公里,不论是田间地头,还是街头巷尾,都能看到她们忙碌的身影,丝毫不逊色于男子。
“真是女中豪杰啊,自愧不如自愧不如!”胡承荫感叹道。
因为不用赶路,步行团的生活散漫了不少,步行团每天供应早晚两餐,分别是出发前和到达后,中饭自行解决,因为大家都被困在沅陵,便没必要那么早起吃饭了,于是早饭变成了中饭,改在了中午十二点,也有不做饭的时候,就每日每人发两角钱,大家自行解决。
日子久了,就显出各自的不同来了。池撷清没事儿就爱一个人跑到沅陵城周边的山上乱晃,采集植物,牟光坦还是一样的不合群,一路上就爱自己一个人自言自语地吟诗,到了沅陵城之后,没事儿就跑去江边,听拉纤的船夫喊号子。“三剑客”一起游览了沅陵城附近的很多名胜古迹,他们爬了沅水东岸的银壶山,还专门去了山上的伏波宫和山顶的文昌阁,因山上温度低,近日落下的积雪未化,山上银装素裹,耀人眼目。站在伏波山顶俯瞰沅江和沅陵城,白雪纷纷落下,洒落江中,覆盖了沅陵城的树木和房屋上,美不胜收。
“三剑客”逛完了城外又逛城里,沅陵本来是辰州府治,县城坐落在虎谿山的山坡坡上,虽然不觉得,但整个县城的的确确是倾斜的,城东濒临沅水北岸,城区很小,城中有一条南北长约二里的街道,商店也不多,但让“三剑客”惊讶的是,即便是如此的小县城,却有两间职业学校,一间女子师范学校,有三个初中,其中两所男校一女校,还有小学十余所,打听下来,全城在学儿童有一千五百人,市民大都识字,实在是让人惊异又钦佩。
风雪实在太大了,犹如扯烂的棉絮般的暴雪直扑面门,三剑客纷纷感叹,就连北平也很少下这么大的雪,把人整个都冻透了,此时在街上闲逛就不是一桩乐事了,让他们惊讶的是,偌大的沅陵城只有一间公共澡堂,刚一进去,迎上来的店员居然讲常德话!
原来沅陵本就是偏远小城,文化和商业发展相对滞后,理发店、澡堂、人力车都属于新兴行业,就连这家澡堂也是刚刚开业不久。澡堂里人声鼎沸,且设备简陋,卫生条件很差,当地人却毫不在意。三人还幻想着悠然自得地好好泡个澡,却只在里面草草冲了冲就出来了,根本没能享受沐浴的乐趣。
“我好怀念北平的澡堂啊!什么时候能好好洗个澡啊!”胡承荫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每天风雪交加,屋内不比屋外暖和多少,最开始忍了几天,后来大家都动起了改造的心思。既然旅馆四处漏风,就用木板钉在破露处挡风,房顶漏雨,就用木板充当瓦片,在房顶上一块一块地码起来。陈确铮动手能力强,把大家的房间都改造了一番,又跟贺础安出去给大家买了火盆和木炭回来,在屋里生了火,房间暖和了,日子就舒服了。
晚上房间里的节目也不少,刚住进来的时候晚上就能听到对面房间传出铿锵有力的歌声,是大家都耳熟能详的《旗正飘飘》:
“旗正飘飘,马正啸啸,枪在肩,刀在腰,热血热血似狂潮;旗正飘飘,马正啸啸,好男儿,好男儿,好男儿包裹在今朝……”
这歌声十分有感染力,大家都跟着唱了起来,隔壁的朋友们听到歌声纷纷过来聊天,原来他们是北平艺专和杭州艺专的学生,他们也一路南下,没想到“同是天涯沦落人”,大家竟然在沅陵城的一个小旅馆里面相遇了,也是难得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