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确铮跟贺础安也跟着扯了扯嘴角。
“你们自己去问吧,免得他又跟我发脾气。”
见两人仍有些迟疑,沈有鼎摆了摆手。
“放心吧,雨僧兄是十分乐于帮助自己的学生的!”
陈确铮深吸一口气,轻轻在门上敲了两下,没想到吴宓先生很快便来应门了,他身穿衬衫西裤,袖子挽到了肘部,高高的额头,浓浓的眉毛,眼镜后面的双眼闪着精干的光芒。
吴宓看了看自己门前站着的陈确铮和贺础安,还有远远地倚在墙上的沈有鼎,一时间有些困惑,陈确铮便简要说明了来意。
吴宓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之前他在清华的老同学陈达曾跟他说起过胡承荫:
“你们问过陈达了吗?”
两人均摇头,陈确铮说:
“陈达跟我提过胡承荫,他很欣赏这个学生,两人平时的交往应该也比较密切,问问他兴许会有些启发。”
远处的沈有鼎却抱着双臂说:
“别想了,陈先生早就跟学生们做民族调查去了,现在都不知道人在哪儿!”
吴宓叹了一口气,察觉到两人担忧的表情,随即说道:
“你们别着急,我可以给陈达和潘光旦寄两封信,托已经到昆明的教授转交,我让他们回到昆明以后,一收到信就马上寄信到军事训练营,你们觉得如何?”
陈确铮和胡承荫本以为吴宓先生被打扰了可能会不悦,没想到他非但没有生气,竟然还如此热心帮忙,赶忙连声道谢。
沈有鼎用“怎么样,我没说错吧?”的眼神看着他们,笑了。
下楼之后,沈有鼎送他们出了门,一路上还连声劝他们别担心。
走出去一段路,陈确铮回头,见沈有鼎又倚靠在门廊前的柱子上,点起一支烟,仰头看着月色,默默在廊下抽了起来。
很快便到了蒙自分校全体男生出发去昆明的日子。
因为联大校舍不敷使用,根据联大的安排,他们这些二十出头的学生仔将在昆明的军事训练营中度过为期三个月的军训时光。
陈确铮跟贺础安都不想走,他们总觉得,若是走了,就是把胡承荫一个人丢下了。他们很想去什么地方找他,可是对于他的去处,所有人都毫无头绪,他们根本无从找起。陈确铮试着翻看胡承荫的书和笔记本,也无法从中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他们这才意识到,以往看来嘻嘻哈哈的狐狸若是真的想要保守一个秘密,嘴可以有多么严,藏得可以有多么深。
终于还是要出发了。
几百名蒙自分校的男同学换上了军装,站在蒙自海关的空地上。
临行前,军事训练营的教官拿出花名册点名,胡承荫缺席。
因为陈确铮已经提前报备,教官并没有多问什么,却在胡承荫的名字后面画了一个×。
那个×莫名地让陈确铮十分不喜欢。
同车的男生们雀跃地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七嘴八舌地闲谈着翠湖、草海、大观楼……陈确铮和胡承荫却心事重重地看着一闪而过的树木和田野一言不发。
一到昆明,蒙自分校的男生们就被拉到了军事训练营,开始了为期三个月的军训。
军事训练营实行全封闭管理,日复一日的军训生活,对于已经经历过北平西山军训的陈确铮跟贺础安来说,每一天都枯燥乏味,乏善可陈。
陈确铮跟贺础安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跑去收发室询问有没有自己的来信,到后来收发室那人一见他们便冷冷甩出一句“没有”,弄得他们十分没趣。
天一天天变冷,胡承荫还是没有消息。
只有一件事情,打破了军事训练营的宁静。
一九三八年九月十三日,昆明上空第一次响起了空袭警报。
警报声凄厉绵长,让人心惊。教官马上命令大家停止了训练,全部返回营房待命。大家又恐惧又兴奋,七嘴八舌地议论昆明被空袭的可能性,有人坚决不肯相信,有人却忧心忡忡。
之后的每一天,联大的学生们在训练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看看天空,担心着可能会出现的空袭。后来,空袭警报几乎每天都会响起。
次数多了,大家便渐渐松懈下来,觉得之前的担心或许是多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