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心向往之,可北门街、青云街一带的房租颇贵,因为日益加剧的通货膨胀,曾涧峡的薪资购买力大幅缩水,最终也只能忍痛割爱。
老者推开院门,掀起衣摆,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入院中,曾涧峡也躬身紧随其后。一座面南背北、清雅整饬的院落随即映入眼帘:正房是一栋古朴典雅的三层中式木制楼房,东西两侧两栋二层耳房,跟正房形成了一个规整的“品”字。正房一楼是宽敞气派的大开间,大厅的廊柱上一左一右挂了一对木制楹联,上书道:
静对古碑临黑女,
闲吟绝句比红儿。
这想必就是老者口中的那副待解的楹联了。
曾涧峡定睛一看,心中暗暗赞叹,不觉轻吟出声:
“静对古碑临黑(hè)女(rǔ),闲吟绝句比红儿。此联是何人所作?写得真好!”
老人一听曾涧峡的发音,立马来了兴致,不但让曾涧峡在厅中的太师椅上座,还吩咐下人泡一壶家中最好的茶叶招待曾涧峡。
曾涧峡接过茶杯,细品一口,香气扑鼻,回味悠长。
“你倒是说说看,怎么个好法?”
“先说格律,这一副楹联对仗十分工整,再说意蕴,第一句,突出一个‘静’字,对碑临帖本就让人提笔忘忧,而张黑女这一北魏的碑体灵动中透着质朴,更添了一层豁达洒脱、随遇而安之意,讲究一个‘出尘’;可第二句马上将人从超凡脱俗的境界中拽了回来,唐代罗虬倾慕雕阴官妓杜红儿,不仅写了百首诗,还字字句句尽择古之绝代佳人与红儿作比,极尽赞美之能事,读之不觉心中红尘万丈,引人浮想联翩,讲究一个‘入世’。写这幅对子的人,心有红尘万丈,却不为俗世所困囿,既能欣赏这‘食色性也’的妙处,又会排解‘生而为人’之苦楚,实在是有福之人啊!”
曾涧峡这番话似乎说到了老者的心坎儿里,他不禁开心得手舞足蹈,一拍大腿,盏中的茶险些泼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说得好!我家在华山西路上开了一爿茶叶铺,是从我祖父那辈传下来的,我本就不喜生意上的事,忙活了半辈子,这店总算是没倒在我手上,现在这店是犬子在照管,我乐得清闲。我把这副对子又写了一副,让他挂在店里,他还不情愿呢!”
“这副对子是您自己所作吗?”
老者颇有些得意地点了点头。
“老人家境界高远,晚辈自叹不如。”
“光顾着说话,还没问你呢,这茶叶如何?”
“好茶!这是我喝过最好的普洱!”
“你懂茶?”老者眉毛一挑,眼中欣赏更深一层。
“不懂,尽是一些皮毛。”
“你觉得这茶……比西湖龙井如何?”
曾涧峡微微一笑:
“《梵天庐丛录》中记载,普洱‘性温味厚,产易武、倚邦者尤佳,价等兼金。普洱之比龙井,犹少陵之比渊明,识者韪之。’”
听到此处,老者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联大的先生也读《梵天庐丛录》这种野史闲书吗?”
“书没有‘闲’不‘闲’之分,但凡读过让人有所寸进的都是好书,将书分为‘闲书’和所谓‘正经书’,不过是某些文人自视甚高的优越感罢了。”
老者开心得站起身来,曾涧峡也赶紧起身扶住老者,怕他摔倒。
“你……你可真是……不单会品诗,还会品茶!联大的先生都像你这般吗?”
曾涧峡连连摆手。
“品茶我实在是外行,不过是牛嚼牡丹,附庸风雅罢了。我只不过是联大一个小小的教员,联大比我有才学的先生实在是太多了。”
老者捻须笑道:“我已经领教过了!我家隔壁就住了好些位联大的先生呢!”
曾涧峡一愣,还没等他发问,老者先开了口:
“敢问尊姓大名是……”
“晚辈曾涧峡,‘山涧’的‘涧’,‘峡谷’的‘峡’。”
老者品了一口茶,喃喃自语: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望峡初愁远,当前忽不知。好名字!好名字!我家东边的耳房还空着,你明日便搬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