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涧峡轻轻叹了一口气,苦笑道:
“我曾涧峡研究了一辈子哲学,还真是没研究明白啊!以前在课堂上讲到老庄哲学时,我给同学们讲庄子丧妻后‘鼓盆而歌’的典故,学生皆以为庄子无情,为了让学生们了解庄子境界之高远,我还滔滔不绝地给他们讲解什么‘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的深意。可下了讲台,我曾涧峡也只是一介俗人,我根本做不到这么超脱。媛,我什么都可以失去,但我真的不能没有你!一想到可能会失去你,我真的接受不了。”
阮媛没有说话,只是摸了摸曾涧峡的头,静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说实话,跟你结婚之时,我便断了成为父亲的念头。木讷如我,竟能得妻如你,实在是三生有幸。跟你携手终老,已是我曾涧峡一生至福了,从不敢有什么奢求。如今你要我信你,我不敢讲,可在这件事上,我依你。行么?”
阮媛的泪水再次滚落,她知道简简单单的“我依你”三个字,曾涧峡要说出口,需要鼓足多大的勇气。
他终究还是惯着她的,她便恃宠而骄地再任性一回罢了。
“涧峡,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曾涧峡摩挲着阮媛纤瘦的手,他固然知道“乐天知命,故不忧’的论调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生存智慧,但他在内心之中,已经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准备用尽全力,和死神来一场宿命的较量。
他没有别的选择,他必须赢。
午后的阳光撒在身上,照得三个女孩身上暖洋洋的,此时她们的心里却五味杂陈。
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她们从空袭中逃出生天,见证了新生命的诞生和夫妻劫后重逢的相知相惜,每个人的内心都无法平静。
从医院走出好远了,廖灿星依然泪流不止,两只袖子都被泪水浸透,两个姐姐也笑着安慰她,可她仍旧止不住泪水。
此刻的她分外想念一个人。
回宿舍的路上,劫后余生的人们惊魂未定地议论着刚刚躲过的灾祸,活着的人们回到自己满目疮痍的家园,有人在崩塌的房梁上泼水,熄灭残存的火苗,有人试图在断壁残垣之中寻找值钱的物品,有人将死者抬到一边,用麻布覆盖他们伤痕累累的躯体,等待入殓,有人在街上开设粥棚,给嗷嗷待哺的灾民一口吃食。
路过粥棚时,梁绪衡突然看到好几个蒙自分校的男同学,他们都拿着勺子,在给排队领粥的灾民盛粥。
“牟光坦!”
当时牟光坦正把一碗粥递到一个老奶奶的手里,听到有人叫他,牟光坦扭头一看,远远望见人群中的梁绪衡,脸上难得绽出喜悦的笑容。
“你们都没事儿吧?”
梁绪衡点了点头。
“真是太好了!”
“你们男生不是都在中央军校的军事训练营里吗?怎么都跑出来了?”
“空袭之后教官接到临时任务,我们的军训都中止了,我们就跟教官申请外出,希望力所能及地帮上点儿忙,大家都没什么钱,就只能出力了。”
交谈中,三个女孩的眼睛都在人群中努力搜寻,却一无所获。
“‘三剑客’他们呢,没跟你们一起出来吗?”
“我正想跟你们说呢,今天早上陈确铮申请外出了,听说是陈确铮肠胃闹了毛病,贺础安就陪他去医院了。”
“你知道他们去哪个医院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他们走的时候我没看见,我也是听说的。”
楚青恬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有一个名字她一直没有听到。
“你刚刚说,贺础安送陈确铮去医院了,那胡承荫呢?”
牟光坦一愣:
“你们不知道吗?胡承荫从一开始就没参加军训啊,他就没到昆明来,好像是跟潘光旦先生做什么民族调查去了。”
楚青恬在心里默默为胡承荫躲过一劫而庆幸,可仍不免为陈确铮跟贺础安悬着心,她看了看廖灿星和梁绪衡,她们的担心和焦灼早就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看到三人凝重的表情,牟光坦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要不我陪你们去找找他们俩吧?”
“不用了,我们自己去找就行!昆明就那么几家医院,我们一家家跑,总能找到的,不耽误你忙了,我们先走啦!”
“你们别担心,他们俩肯定没事的!”
牟光坦回到粥棚下,重新拿起勺子盛了一碗粥,递给了一个怀抱婴儿的女子,女子额头和脸颊都有骇人的伤口,而她怀抱中的女婴却粉雕玉琢,十分可爱,牟光坦转回头再看那三个女孩儿的身影,人已走出去好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