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湖无语,保持脸上神色木然,却不由自主地往沙发里缩了一下。沈夜熙就用伟大的精神胜利法脑补了一下,觉得自己就像个欺负良家那啥的恶霸土匪,于是得瑟了,大手摸过来,挤到姜湖旁边,搂住他的腰,把脸埋到他的肩膀上——实践他那“我的人,可以随时伸手抱着”的豪言壮语。
不大习惯近距离肢体接触的姜湖僵硬了一会,慢慢也就放松了下来,任他有些撒娇意味地搂着……反正一会热了他自己就知道放开了。
“柯如悔在学术上的成就可不是我能比得上的,”姜湖轻轻笑了一下,“我一门心思研究一门课还不一定赶得上他,何况精力分散到那么多别的地方,我爸知道我在大学里同时修了好几门专业的时候,还狠狠地骂了我一顿来着。”
姜湖极少提起他自己的事情,沈夜熙恨不得大气都不敢喘地听着,把话题引到偏了:“多学些东西不好么,你爸骂你干嘛?”
“我老爸最看不惯我这种花蝴蝶似的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沾,又什么都不能全神贯注地人。”姜湖眼角都带上了笑意,“他说我是在挥霍天分浪费时间,早晚有一天一事无成,将来会穷得裤子都穿不起,他可以考虑给我留下个草裙当遗产。”
沈夜熙没能领会这种特别的幽默感,哑然了半晌:“你……你爸干什么的?”
“雇佣兵。”姜湖说。
沈夜熙傻眼:“……啥?”
姜湖笑了,带上了点追忆的神色:“我家老头子是个混蛋,一句话里要是没有脏字,就好像说不出口似的,一条胳膊有我的腿那么粗,小时候会大笑着把我抛到天上再接住,武器和金钱是他前半生除了我妈之外最重要的东西之一,粗鲁,但是……”但是我爱他。
沈夜熙仍在灵魂出窍中:“你爸是……”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姜湖一番,挤出一句话,“果然基因这种东西,有遗传还有突变。”
“哦,我不是很像老头子,像我妈妈多些。”姜湖说。
……您这是句废话。
“我不像他很正常,小时候我妈妈去世以后,老头子怕养不活我,就把我送到了外公外婆那里……”姜湖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顿了顿,斜眼看了一眼沈夜熙,“喂,好像跑题了。”
沈夜熙撇撇嘴:“我就想听这个。”
姜湖眯起眼睛,接近夏至,天越来越长了,傍晚那最后的余晖透过窗户照进来,一寸一寸地留恋着。沈夜熙的肩很宽,结实又不算太夸张的肌肉线条透过单衣若隐若现,缓慢而有力的心跳顺着左边的胸口传过来,恍然间,姜湖觉得身后靠着的这个男人,就像他的父亲一样,高大得像是永远也不会败退的英雄。
他的外公是个典型的英国绅士,受过良好的教育,严谨而有礼,满头白发,脸上的皱纹像是刀子刻上去的,偶尔微微笑起来的时候,却好像阳光都融到了那皱纹里,和他的中国妻子一辈子过着一种清汤寡水、但是相濡以沫的日子。
“我小时候,家里有一个不大,但是打理得非常漂亮的小花园,还有一条上蹿下跳、破坏力很强的拉布拉多犬。可是我却总是盼着老头子来看我的日子,外公并不是特别欢迎,他一直觉得女儿嫁的这个男人又粗鲁又没教养。我家老头子在外公眼里,大概唯一的好处就是对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特别好。”姜湖轻轻地说,“他会教我摆弄各种各样会让外婆尖叫的危险武器,会专门教我一些各国语言里骂人的话,还会和我约定,这些话只能在他面前说。”
“真的?”沈夜熙来了兴致,“说一个呗。”
姜湖笑着摇摇头:“说不出来,我怕外公会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他眼神暗了暗,想起那个在自己生命的最初时候,留下最为浓墨重彩一页的那个男人,他一直那么羡慕崇拜着自己的父亲,可是很久以后才发现,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像那个男人一样,自由而任性地活着。
“直到我十六岁那年,外公外婆相继去世,他才接我回到他身边。”
“我说你玩枪玩得那么漂亮呢。”沈夜熙感叹,下巴在他的肩膀上蹭蹭,“我说,有时间咱俩上靶场比比。”
姜湖挑挑眉:“就你?得了吧,安叔还输了我半环呢。”
勒在他腰间的手猛地一紧,沈夜熙咬牙切齿:“老子吃醋了啊!”
“呃,为什么要吃醋?”姜湖也不知道是不明白什么叫“吃醋”,还是不明白沈夜熙为什么要吃醋。
沈夜熙伸手去掐他的脖子,又不舍得用力,狠狠地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接着说,说得不好我掐死你。”
“我那时候发现,老头子这人,要是偶尔见面,跟他出去喝上一壶,聊聊天开开玩笑,还挺好的,真的跟他搬到一起去,才发现有很多事情,我们俩根本没法沟通,有一段时间天天跟他吵架。有时候我吵不过他,就离家出走几天,钱花完了再回来,有时候他吵不过我,就动手,整天鸡飞狗跳的。”
沈夜熙那么一瞬间觉得心里酸溜溜的,因为怀里这个人那么纯粹的年月里,跟自己八竿子也打不着。
“直到我离家上了大学,他才不再动不动就教训我了。那时候我才发现,原来这个一辈子像坦克一样硬朗,像狐狸一样狡猾的男人,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到居然会在我离家的前一天来来回回地把我的行李检查了很多遍,啰啰嗦嗦像个老太婆一样唠叨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姜湖突然停顿住了,手指抓住沈夜熙的手腕,有些紧,眼圈隐隐泛起了红,半晌,才轻轻地说,“你知道么,他身上有很多很多的伤疤,有的伤疤特别恐怖,可是他说那是他一辈子最自豪的东西,生死边缘走过那么多,他都活下来了,活下来,就是赢了。可是他战斗了一辈子,最后还是输给了时间。”
“我一年级春假的时候回去看他,差点认不出这个男人了,他好像缩水了似的,身体干瘪下来,头发也白了。有时候运动稍微过量一点,就会气喘吁吁。我逼着他去医院,还因为这个和他吵了一架……也是最后一次和他吵架了。”
沈夜熙沉默了一会,拍拍他的肩膀:“至少你有这么个好父亲,前二十年过得那么风生水起,该知足了。”
“我没伤心,只是怀念。”姜湖清清淡淡地说,“有时候我想,我要是一辈子也能像他那么自由自在,少活几十年,也没什么……”
“你敢!”沈夜熙瞪眼。
姜湖笑了:“在医院里我最后一次给老头子庆祝生日,当时我的一篇讨论自救式犯罪成因的论文刚刚发表,他让我用轮椅推着他,在一堆病房里转了一大圈,像每个他认识的人炫耀,特别丢脸——不过也正是那篇论文,让柯如悔邀请我去做他的研究生。”
“你说的那个犯罪心理学家?”
姜湖点点头:“我父亲刚刚去世的那段时间,他亲自给我做的心理疏导……他在犯罪心理学上的成就现今真的是没人比得上,能自成一套理论,因为他,我才慢慢把有些分散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犯罪心理学上。”
“这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死了——”姜湖轻轻地吐出两个字,又补充说,“至少我以为他死了,可是……我刚收到的东西就是他寄来的。”
沈夜熙皱皱眉,有些不好的感觉。
“他那时候和警方的联系很密切,也经常出入监狱,收集各种罪犯的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