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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第1页)

对我而言,促使谢云娜突然离开老虎的原因一直是个谜。回来后谢云娜闭口不谈,我看到一个完整的谢云娜回到我的身边,我也不用再去应付她的车间主任,我松了口气。那天晚上,谢云娜喝了一瓶啤酒。她让我关掉宿舍的灯,她麻利地脱去了自己的上衣,让我借着月光看到了她小巧而光洁的乳房。那两个有点坚强的家伙一进入到我的视线中,我的思想就崩溃了,我忘掉了老虎,忘掉了遥远的北京,忘掉了这是一对仍然埋藏着危机的小天使。

回到我身边的谢云娜仿佛也忘掉了老虎和不切实际的信仰之类,她快乐地上班,快乐地和我享受着恋爱的乐趣。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天的上午,老虎突然又敲开了我宿舍的门。我想用不期而至来形容他的到来。我正在睡觉,昨天晚上,催化装置出了一起事故,我一直在事故现场盯到清晨七点。我刚刚睡着就被老虎的打门声惊醒了。

我睡眼惺忪地坐在乱糟糟的床上,看着老虎把他的吉他小心地放到桌子上,他深深的眼窝里仍然是那么自信。我们这次的谈话并不愉快。我的态度有些冷淡,老虎看在眼里。所以他的话语并不像上次那样滔滔不绝,而是断断续续,但从他的话语中我仍然能够大致了解一下他最近一段在北京的生活。他说他在北京见到了那个姑娘。我嘴上轻松,内心紧张地问他见到了谁,哪个姑娘。他说是那个内蒙古姑娘。我这才恍然。

老虎在一家酒吧里唱歌时碰到了那个内蒙古姑娘。他刚刚唱完一首歌,内蒙古姑娘和一个白白静静的小伙子亲昵地走进来。老虎说那姑娘一进来他就看到了,他说,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但他仍然能够从空气中感觉到她的存在。那姑娘却没有看到坐在那里唱歌的老虎。内蒙古姑娘和小伙子有说有笑地挑选了一个离老虎比较远的位子坐下来。此时,老虎唱了一首忧郁的歌曲。他一张嘴就吸引了内蒙古姑娘的注意。内蒙古姑娘频频地回头向他张望。老虎一曲没有唱完,内蒙古姑娘就来到了他的面前,坐在正对着他的一张椅子上,她双手支在膝盖上,像以前那样含情脉脉地看着他。那一刻,老虎觉得这个世界都融化了。

内蒙古姑娘约他来到他们的桌边,向老虎介绍了她的男朋友,男朋友说着一口蹩脚的国语,内蒙古姑娘说他从东京来,学的是时装设计。内蒙古姑娘说,哪天他要是开个人时装发布会时,一定请老虎到现场给他唱歌助兴。老虎说:“他妈的,我要是去的话就唱一首《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他的故事很平淡,我只是不知道老虎所说的酒吧中的邂逅有没有谢云娜参与,是在谢云娜走之前还是之后。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天的我非常想睡觉,我的情绪非常低沉。所以我问老虎又来石家庄干什么。我的问话显然出乎他的意料,老虎吞吞吐吐地说:“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你,对,看看你。你还是那么能睡觉呀,睡觉还磨不磨牙?”

我对老虎假装出来的热情没有了兴趣。我说:“我困得要死,你随意吧。”我这句话等于是下了逐客令。

老虎知趣地拿起吉他,和我告别。他提醒我说:“睡觉的时候戴一个牙套会对你的牙齿有好处。”

谢云娜从厂里回来时我还在睡觉,我都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我告诉他老虎刚才来过了。谢云娜在我狭窄的宿舍转了几个圈,还掀开床帘往床下看了看,仿佛老虎是只猫能藏到床下。我不高兴地说:“走了,已经走了。”

谢云娜立即阴沉着脸问我:“是你把他赶走的?”

我说:“没有,我什么也没有说。”

谢云娜把我从床上拽起来,逼着我去火车站追老虎。我虽然老大的不情愿,但是看着她愤然而发青的面孔,只好穿好衣服去坐班车。我打着哈欠对谢云娜说:“我去追他可以,但是他愿不愿意跟我回来是另一码事。”

谢云娜说:“你要是不把他追回来我就永远不再见你。”

一路上我都有些闷闷不乐,我的美好的恋爱生活被这个突然闯入的老虎给搅得七零八落。我承认自己的内心深处开始有些恨老虎了。我在火车站的候车大厅里转了足足有十圈,也没看到老虎的影子。我看到的那些人都很正常,生活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担子,挑在身上,显在脸上。而老虎和我们格格不入。他身上没有任何的担子,所以从他的脸上看到的只能是对无妄的目标的渴望和信心。

我已经尽了力,在返程的班车上,我都想好了向谢云娜解释的理由。他走得那么急,显示出这个地方对他没有任何的留恋。下了班车,谢云娜焦急地在班车点等着我。一看是我一个人,她扭头就走。我赶上去,我把我的理由喋喋不休地说出来。她根本就不听我的解释。她的眼里含着泪,她说:“你是故意的,你嫉妒他。”

我有口难辩。她没有向生活区走,而是一直向南,她显然要穿过邱头村,去南面一望无际的田地里去发泄一下。她喜欢在空旷的田野里奔跑。在我们恋爱的日子里,我没少跟在她的身后,在无边的田野里奔跑,每次都是气喘吁吁地看着她飞出我的视线,然后像鸟一样悄然降临。

在邱头村的村口,急速行走的谢云娜突然停下了脚步。她侧耳细听,我也学着她的样子。我听到她惊呼了一声:“老虎!”

是的,我们都听到了老虎的歌声。那歌声是从一堆零零散散的人群中传出来的,是《朋友》。我们顺着歌声望过去,在邱头村的村口,稀稀拉拉地围着一圈人。谢云娜先于我冲到人群的后边,她分开人群走了进去。老虎正在用心地弹着吉他唱着歌,看到了我们,他只是点了点头,继续唱着:

如果你有新的,你有新的彼岸,

请你离开我,

离开我……

老虎被谢云娜带回了我的宿舍。我和他面对面坐着,而谢云娜忙前忙后,她忙碌的身影在我们中间来来去去。她准备了一大桌吃喝。她给我们每人倒了一杯啤酒。她率先举起杯来说:“为我们的相聚干杯。”

我没有举杯,我觉得这场面非常地窘迫。老虎抓起了杯子,说:“我不喝酒。”

谢云娜说:“喝,这一杯都得喝,我先干了。”

她一仰脖,咕咚咕咚地把一杯酒喝了个干净。她锐利的目光逼视着我。我犹豫了一下,也端起酒杯喝了。老虎也跟着喝干了。谢云娜就伸出了手,她命令似的说:“把你们俩的手也伸出来。”我们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缓缓地伸出了各自的右手。谢云娜把她的右手放到我的手上,然后把老虎的手放到她的手上。我们各怀心思的三只手叠着罗汉。谢云娜的手在中间。她说:“好吧,我们是好朋友,我们永不分开。”

老虎几乎是被谢云娜硬给拉回来的。我不知道老虎答应暂时留在石家庄的理由是不是因为谢云娜。这个问题让我有些伤心。我宁愿去睡觉,晚上,我没有响应老虎的提议去买个牙套。我磨牙的声音也没有人听到。谢云娜听到我磨牙的声音时已经是秋天了。我的磨牙声让她感到了寒意是那么地迫不及待。

老虎破例留在了石家庄,这个根本不可能对他的幻想有任何作用的城市,这个比大城市的节奏永远慢半拍的笨拙的地方。他没有住在我的宿舍里。他可能看出了我对他的某种防范。他选择了南郊一个叫做槐底的村子,在那里租住了一间民房。

那间民房还是谢云娜领着老虎在石家庄转悠了两天才定下来的。我没有时间陪他们去寻找房子,倒班的谢云娜不顾疲劳和困倦,自告奋勇地担当起了向导。他们从东到西,从北到南。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仍旧有些衰败气息的石家庄,给了他们足够的空间去寻找。不断地挑剔的是谢云娜,她说要给老虎找一个相对来说安静的地方,以利于他写诗和写歌。事实上他们找到的那个房子地理位置还不错。它在幽静的槐中路的南侧。向北走几步就是石门公园。

老虎在那所房子里正式住下来后,我们三个还在那里吃了顿饭。谢云娜从她的宿舍里拿了几件装饰品挂在了空荡荡的房间里,使那所房子有了一点生气。老虎也俨然像是那间房子的主人,好像他在那里扎下根来了。席间,我突然向他发问:“你是不是想在石家庄娶妻生子呀?”

老虎愣住了,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有些难度。气氛一下子凝滞了。谢云娜急忙打圆场说:“什么娶妻生子,你也太俗了。老虎是那种人吗。只有你这样的人才想这么粗俗不堪的问题。结婚,生孩子,有什么意思。”

我脸色铁青地推开酒杯走了出去。我走下二楼,走出小院,在育才街上看到了一个乞丐。他趴在路边,身前放着一个破旧的帽子。我坐在了他旁边,我闻到了一股呛人的馊味儿。谢云娜跟了出来。她捂着鼻子拉了拉我的胳膊,她问我是不是生气了,她说她并不是说不想和我结婚生子。她还是把我从乞丐身边拽了起来。我们站在街边,热气扑打着我们的脸。谢云娜一边擦着汗一边不无忧郁地说:“其实我很矛盾,我非常非常爱你。因为你让我感到了温暖而安全。我想跟你结婚。如果不是见到老虎。我以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问她:“难道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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