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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第1页)

杨贵说砍了?我们全靠它编花篮织席子呢!

杨兴顺说,我怕竹根瞎了妈的眼睛。

她人都死了,还怕瞎眼睛?

杨兴顺觉得父亲的话说得太难听了。

不要信那一套,杨贵接着说,我都不信,你还信?

杨兴顺说不上信,也说不上不信。他只是害怕,只是觉得母亲可怜。

他常常为母亲流泪,但都是没人的时候悄悄流。

今天是他第一回在父亲面前为母亲流泪。

杨贵见儿子的泪水一串追一串的,以为他是怕爸爸也提前死去,说,顺子,你放心,爸爸还没活够,爸爸不仅要把我自己的岁数活够,还要帮你妈把没活的年头也活出来。你妈死得太冤了,那天她去田地里走了一趟,回来就病了,我都还不知道她病了的时候,她就死了。

言毕,杨贵把手拍了拍,为儿子擦泪。擦了泪又继续装糠。谷糠把背篼填满,杨贵叉开五指,在表皮上轻轻地抚摸下掌印。儿啦,他说,你这么留下印子,别人看起来就是按过的,就以为装得很瓷实,给价的时候就不会太抠。你要学会这一招。你学会了吗?

杨兴顺说我学会了。

事情做完,杨贵再拍手,可他的手上沾过儿子的泪水,细小的糠粒怎么也拍不干净。他把手递到儿子的嘴唇边,让他舔。杨兴顺柔软的舌头,在父亲的手掌上细密地游走。

上街要下山二十里,再沿河走十里。山路陡峭,夏天被林木遮挡,显不出陡,等到木叶尽脱,你会看见那条被人踩白了的小路,像根绳索似的从上到下地绷着。杨兴顺背着谷糠,下了院坝,横穿几根田埂,过了母亲的坟茔,就吊到那根绳索上了。他要顺着那根绳往下滑。他滑得很慢,脖子缩着,脊背收住,每一脚抬起来,都轻轻地放下去。因为父亲说了,走得太快,下脚太重,背篼里的糠粒子就站不住了,就会躺下去,那么一躺,本是满满一背篼,到街上说不定就只剩下半背篼。

今天去赶街的人真多,他们一个接一个从后面追上来,见到杨兴顺,说顺子你能干啊,知道去卖谷糠了,你为啥走那么慢,数地上的蚂蚁呀?

杨兴顺说我的脚崴了,我只能走这么快。

脚崴了还上街?你爸呢,你爸为啥不去?

杨兴顺说我爸说他有事情,去不了。

问话的人又一个接一个从他身边挤过去,噔噔噔几声,就隐没于肥肥瘦瘦的绿荫里。

到了街上,已临近中午。那正是人潮最汹涌的时候,车在公路上寸步难行,不停地摁喇叭,摁得喇叭都生锈了,也不见人理,司机朝那些把屁股撅在车头前做买卖的人大声嚷:你到底要不要屁股嘛!嚷嚷声被嗡嗡的人语吞没,根本就听不见;听见了也当没听见。司机没了脾气,只得把双手搭在方向盘上,闷头闷脑地抽烟。地上到处是烟头、灰尘、甘蔗壳和纸屑,杨兴顺个矮,像密林中的一棵小树,阳光照不到他的头顶,只看见密密匝匝的腿搅和着地上的脏物。

街上他来过好几回,认识去中街的路。戏园的方位他也知道,五岁的时候,母亲领他来看过一回大木偶戏。他的背篼把人家的大腿刮得噗蹼响,招来了一些痛骂,头上还挨了几拳。他不声不响地,只管往中街挤。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再不可能有比这街更大的地方了,从接近中午一直挤到太阳偏西,他才进了戏园的东门。东门是一方圆门,有门框没门板,像尊乡间的牌坊。戏台底下的石坝上,买卖人大多傍墙蹲着,跟鸡似的。杨兴顺找到空缺处,把背篼往下放。一背谷糠并不重,可走了那么远的路,背篼湿淋淋地长进了肉里。

好不容易将东西放下来,他才发现,谷糠果然躺下了,虽不止半背篼,可只到背篼的上沿。

杨兴顺心头一紧,连忙背转身,双手在背篼里搂。他要把那些躺下睡觉的糠粒子唤醒,扶它们重新站起来。糠粒子很听话,又肩垫肩地把空间挤得满满的。

随后,他像父亲教他的那样,叉开五指,在表皮上留下了一些指印。

完成了这件事情,杨兴顺很骄傲,没想到旁边一个卖兔子的妇人早就盯住了他,撇着嘴对他说:从小就知道骗人,长大了不会是好东西。

杨兴顺觉得这个人细眉细眼,长得像他母亲。可母亲是不会这样咒他的。

他没理。

妇人却不想放过他,偏过头问,是爹教的还是妈教的?

杨兴顺不想给爹妈丢脸,说是我自己会的。

那就更不是好东西!

妇人刚丢出这句话,就有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农历七月,天热得不可理喻,男人摇一把泛着白光的蒲扇,走到妇人跟前问:谷糠咋卖?

他以为杨兴顺是那妇人的儿子。

妇人很不高兴,咕哝道:又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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