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屋子的震惊没能惊动谢青鹤与伏传。
莫说伏传从没觉得自己是个妇人,必要觅个“归宿”,他是压根儿就没觉得自己是“世俗人”。对他来说,俗世里的基业都是浮云,达到目的即刻就要功成身退,后继之人拿来干什么?
唯一能让他考虑生子之事的,只有大师兄的渴求。大师兄都不想要孩子,他才不想生。
这不仅仅是男女身份不同、考虑不同,更多是仙凡之别。身为修士的伏传完全不理解这群世俗中人的思维方式,人一定要成亲,一定要有后嗣,他想都没想过这种事。
“卫夫人常年囿于后宅之中,她为了儿子的前程鸩杀儿媳,完全符合她的出身与想法。大师兄觉不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伏传问道。
谢青鹤点点头,说:“王寡妇出身市井,未有远见,使宇文彪丽去丞相府控诉求情,也完全符合她的出身和想法。王寡妇那边使人栽赃就行了,卫夫人这边倒是真正用上了弱点。”
伏传把拆成两半的匕首晃了晃,说:“除了镇军、府军、丞相府,还有一个地方用它。”
“禁中。”谢青鹤说。
三娘已经完全听不明白了:“是皇帝策划此事?”
伏传看了谢青鹤一眼,说:“再等一等韩琳那边的消息?”
屋内突然传来女子尖利的哭泣,谢青鹤与伏传都吃了一惊,屋子里是宇文彪丽与为她看诊的大郎,没多会儿又听见宇文彪丽怒吼道:“我不知道!我现在也弄不清楚到底是谁了!你别问我!”
没等谢青鹤起身,三娘已经淡淡地解释说:“她那么多戏,我让大郎问问她真相。”
昨天宇文彪丽借口揭发萧家的折抵铺子,把三娘耍得团团转。
从赌坊出来一场混战,三娘被围攻退进了一间秘屋,到处都是机关暗器,差点出不来。
若非伏传给阆泽莘去了帖子,阆泽莘神通广大收到萧家赌坊围困了一个“王娘娘座下大弟子”的消息,这才解除误会把三娘放了出来,三娘还不知道要在那鬼地方待上多久。
三娘修为高,功夫好,在机关屋里没受什么伤,宇文彪丽就很惨了,混战时就挂了彩。
从机关屋出来时,三娘就知道自己被宇文彪丽算计了,也不相信她真的是萧家的暗桩——以萧家的底蕴渊源,若是能养出这种专门给主家添灾惹祸的暗桩,萧家能安安稳稳地存活几百年?她好声好气地把宇文彪丽带回家里,本就是打着盘问宇文彪丽真正来历的算盘。
大郎是大夫,知道怎么给人治病疗伤,当然也知道怎么才能让人痛苦难过却不妨碍性命。
简单点说,大郎这一手,叫求死不能。
“停手吧。”谢青鹤声音不高,稳稳地落在了大郎耳边,“倒不是我见不得刑讯拷问。她这姑娘有些傻,或许是真的不知道背后究竟是谁。”
过了片刻,大郎从屋内出来,垂首屈膝问候:“大师父,小师父。”
“她既然说自己是萧家的暗桩,有劳阿孃亲自走一趟,把她带回萧家去。”伏传说。
不管宇文彪丽是不是萧家的人,这么大张旗鼓把人送去萧家,萧家都不可能承认。萧家不得已要自证清白,那就得想办法把宇文彪丽的老底起出来。伏传是摆明了要欺负萧家,逼萧家出力。
三娘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说:“不劳烦,我正要去萧家拜访。”她在萧家的机关屋里憋屈了半天一夜,心里正不爽呢。
三娘带着宇文彪丽走了,二郎不放心,主动请示随行,自然被批准。
大郎才上前正式请安,向谢青鹤说了富安县的后事,低头说:“我来听大师父处置。”
分别不过十多日,大郎起码瘦了二十斤,看上去无比憔悴。谢青鹤最初是要废了他的修为,如今见他心怀愧悔,沉默片刻,说:“古有画地为牢。你既然知道错了,这身修为我仍是给你留着,也不禁着你每日修行精进,唯独一条,非必要时不许施用。你要知道自己是戴罪之人,从此以后好好行医救人,将你在富安县轻易抹去的人命一一补偿——再有轻怠人命的时候,就不是修为的事了。”
谢青鹤说了这么一番话,伏传都下意识地紧了紧皮。
大师兄说要清理门户,那绝不是说着玩的。二师兄都会被清理掉,何况是大郎?
大郎已做好了被废去修为的准备,临头又被饶恕,惊喜之下更有无数复杂难言的惭愧,连忙跪下磕头,保证道:“弟子遵命。大师父,弟子立誓此后不杀一人,若违此誓……”
谢青鹤打断他的话:“罪大恶极之人,为何不杀?此后好好做人,不必许下无稽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