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舒景看来,新主人身上的秘密太多,很多事情都是说不通的。
小镇出身的普通少年,为何精通医术?为何懂得内练之法?为何能与庄老先生这样的宿老侃侃而谈?为何能有折服庄园的书画文蕴?乃至于见识眼界,都与所谓小镇秀才家独子的出身格格不入。
他曾疑心新主人故作姿态,想要谋取利用的,也是他严苛训练下所获得的战力。
这份疑心没能持续很长时间,舒景就看见新主人手持竹竿,将前来聚赌的混混轻松打退。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新主人手持竹竿使的却是极其老辣精妙的枪术,一看就是正派传承、法度森严。大约是养尊处优练得少,施展起来还有几分生涩,可既然拥有此等高妙传承,只要勤加习练,迟早会登堂入室,成为一代大家。
这就让舒景彻底放下心来。吃上山珍海味的富家子弟,哪里还看得上他手里那碗杂粮饭?
至于新主人为何懂得枪术,这份传承依然与他小镇出身的背景格格不入,舒景已经不关心了。
他只是不想重操旧业,再一次被利用支使去做见不得光的险恶勾当而已。只要新主人对他的过去没兴趣,只要他做个老老实实的小厮,担水劈柴,乃至于看守门户,这些活儿他都可以做。
舒景端回来两碗面,谢青鹤吃了一口,嫌弃汤头不好,随便捡了些卤菜馒头当晚饭。
蒋二娘就把他剩下的面端给舒景,又给舒景夹了好几块猪头肉,另有两根卤面筋。舒景正伸手要接,谢青鹤吩咐说:“动过的东西就不要给他吃了。”
蒋二娘对此是不解的。
她在家中也经常吃爹和兄弟的剩饭,因家中男人的剩饭里多有油水,姐妹几个还要均分。虽说蒋家没有蓄养奴婢,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哪家下人不是盼着吃主家余下的口粮?若是主家和奴婢分开吃饭,不肯将剩饭赐下,那才是抠门。
舒景沉默片刻,还是将蒋二娘手中的汤面接在手里,低声说:“奴谢主人体恤。罪籍贱人蒙赐衣食已是恩恤,主人嘴角余食……”
蒋二娘虽然不懂这有什么问题,但是,弟弟说不给他吃,他还抢着吃,这不是不给弟弟面子?
舒景一句话还没说完,蒋二娘已经把他手里的面碗收走,说:“不叫你吃,你抢什么?”
抢……舒景张了张嘴。不是你给我的吗?
在谢青鹤的示意下,蒋二娘把混混们留下的油纸包打开,重新给舒景分了一份晚饭。
没有多余的碗,就用油纸包盛着。各色卤肉菜搭配着,再添上几个馒头,一碗热茶。
谢青鹤与蒋二娘在院子里的桌上吃,舒景就在旁边廊下坐着,搬了个宽板凳充当食案。蒋二娘几次回头看舒景,发现舒景吃饭的动作很好看,不紧不慢,好像是在大庭广众下吃席,特别优雅。
吃过饭之后,蒋二娘给油灯添上油,继续收拾东厢。
谢青鹤说:“二姐姐,天太晚了,收拾出来了也不好搬家。不如把家什都搬来再收拾?”
蒋二娘对此颇为犹豫:“我们若是走了,那伙人再来闹事怎么办?”
谢青鹤说道:“我适才问过领头几个人的出身,都是县城本地人。”见蒋二娘还是不懂,他解释说,“已然打服气了,又问过他们的来历。若是再来惹事,我必要找上门问罪。领头几个会约束底下喽啰不再滋事。”
蒋二娘方才松了口气:“那就好。”
收拾香案的时候,蒋二娘又小心翼翼地问弟弟:“你这是……做法事超度那横死的鬼么?”
谢青鹤今日没能把院子里弄清楚,不过,以他的经验,人鬼殊途,院子里有些鬼气也不能影响活人,根本不必告诉蒋二娘,哄道:“嗯,已超度了。不止咱们家,隔壁的老鬼都送走了。”
自从和离之后,蒋二娘就对弟弟多了许多信任,丝毫不怀疑他的说辞。
“你什么时候学会驱鬼的啊?”蒋二娘归置好院内的东西,“又是书里学的么?”
谢青鹤含糊应是。
回家时,天已经黑透了。
沿街的店铺都已经上了门板,偶尔开个小门,露出一角灯光。
唯独酒楼灯火通明,有揽客的帮闲立在门口,有店小二点头哈腰,相熟的客人们在门前叙礼,抱着琵琶月琴的市妓、官妓穿行而过,暧昧灯光下,带起一缕幽柔的香风。
蒋英洲就是酒楼常客,蒋二娘跟着弟弟路过酒楼时,很担心弟弟又要去喝酒听曲儿。
哪晓得谢青鹤目不斜视,沿着长街,笔直地路过。
蒋二娘还是有些担心,新赁的院子什么都好,就是离酒楼太近了,只怕弟弟抬脚就溜去玩耍。打小她就管不住这个性情蛮横的兄弟,如今弟弟看似懂事了,主意却更大了,也更不好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