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传抵达青州时,上官时宜也已经回来了。
陈家上下都没有做好王都投降的准备,伏传在王都突然行事,所有人都认为这是谢青鹤的主意。上官时宜火速赶回青州,替大徒弟分担火力,顺便把锅背上。
于是,伏传临时起意的决定,就成了上官时宜策划日久,特遣伏传去王都执行的重大计划。
上官时宜和谢青鹤特意到青州城外迎接,做足了排场,以“表彰”伏传的“功劳”。
在寒江剑派时,上官时宜早就不管事了,谢青鹤只管大事,伏传负责琐事。事实上与目前陈家的情况也比较相类。伏传很习惯自己处置决断,不必事先向大师兄请示。
回家路上,突然被师父和大师兄郊迎十里,青州有头脸的幕僚武将都出来迎接,那架势是彩旗飘飘、仪仗陈列,只差没敲锣打鼓载歌载舞,顿时就把伏传吓趔了。
好容易熬过了郊迎的仪式,伏传爬上了谢青鹤的车驾,小声问道:“干什么呀?”
他是真的被惊住了,都不及倾诉别情。
谢青鹤见他跑出去快两个月,仍旧精神饱满、神采奕奕,好像还长结实了一点。这就让谢青鹤心中欢喜,忍不住拿手薅他脸侧耳际,含笑道:“王都消息才传过来,黔首堂就塞满了人。说是恭喜小郎君轻取全功,暗地里都挺关心为什么不早些知会一声。”
不等伏传解释,谢青鹤继续说道:“阿父就回来揽了此事。”
“你不必多想。家里多少人都指着王都这最后一仗,摘了头功才好封侯拜将。全都攥着旧日功勋想要好好分一提猪肉。这样也好,冷不丁就结束了,省得他们为了争抢领兵行军的位次打破头。”
谢青鹤是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爱不释手地捏着伏传的耳朵:“做戏做足,就和阿父一起来接你了。你去了这么长时间,我和阿父都很想念你。”
寒江剑派的规矩一直都很有道理。大的不想干活,小的可以效劳。那大的总得帮忙背锅吧?既不想干活,又不想背锅,天天蹲着作威作福,有这好事呢?
伏传熟知师门规矩,被谢青鹤安慰了一句,很快就安心下来。
听谢青鹤说想念,他顺势躺在谢青鹤怀里,舒舒服服地翘起脚来,说:“我也想大兄。王都富庶啊,阎荭说那边天天饿死人,民不聊生,天子内库清点了大半个月都没数——还不是开仓检点库存,光是库藏的册子都清不出来。”
“伪朝的官员大多都是秦廷旧人,按说人在其职,自家衙门的账目再不清楚,三五天也摸了个七七八八了吧?全都是四六不着的浑货!我让康郦照着官身去拿人,居然还有太常寺官员不知道自己在哪个衙门司职!他可是吃了二十年的俸禄财帛!”
“……反正各处都拎不清,光是等着封册,我就等了快一个月。现在那边还有些边边角角没料理清楚,我实在等不及就先回来了。”
谢青鹤习惯地搂着他,听他絮叨在王都的事情,看着他的小脚丫在车厢上怼来怼去。
“是不是要商量定都立朝之事了?”伏传突然问。
“嗯。你不在的这些天,已经在商议了。”谢青鹤说。
“阿父和大兄有主意了吗?”伏传并不关心家臣们的想法,“我这段时间在王都观望风气,八百年龙气已泄,那地方也不适合再做都城。难怪三世而斩。”
伏传最后一句说得比较含糊,他说的是真实历史上的相陈,国祚不足七十年便夭折。
“不是王都就是青州。阿父与我都不想劳民伤财。”谢青鹤说。
伏传点点头:“也是。王都和青州的宫殿都是现成的,不必再修建。咱们未必能活七十年呢。”
“这事……回去再说吧。据阿父所说,可能事情不如我们设想的那样。”谢青鹤低声道。车驾内外都有驭手、卫士跟着,再是压低声音说话,难免飘出去一句半句。
伏传不大明白他想说什么,跟着按下不提,说起了花折云与妘册种种。
“我是故意刻薄了妘侑几次,他倒是挺识时务,分得清楚局势,这些日子我看他对花氏阿母客气多了,也不敢再端着夫主的架子颐指气使。从此以后,他全家上下荣华富贵都在花氏阿母身上,想来也不敢对花氏阿母如何不敬。”伏传说。
谢青鹤对此无可无不可,说:“她有自己的想法。你处置得很好。”
至于姜王妃曾经想让妘册跟自己联姻之事,伏传也没有一五一十都跟谢青鹤说。
回到城中,还有盛大的宫宴举行。
——苦哈哈跟着家主少君郊迎十里的幕僚武官们,总得蹭一顿饭、凑凑热闹吧?
伏传要回去洗漱更衣盛装出席宫宴,谢青鹤原本应该和上官时宜一起,去鲤跃台主持宫宴。上官时宜回头一眼扫见谢青鹤望着伏传的眼神,挥挥手,吩咐道:“你俩去吧,换身衣裳再来。”
谢青鹤一愣。
伏传已拉住他的手,嘿嘿笑道:“是,阿父!”
跟着进宫的黎王一家则多少有些茫然无措,这是给伏传接风洗尘的宫宴,不说黎王来此全无身份,就算是花折云也多少有点尴尬——她毕竟是逃妾。
谢青鹤走到花折云的车驾前,施礼道:“儿拜见阿母。”
这让车上的花折云和姜王妃都坐不住,花折云连忙掀帘下车,原本是急急忙忙要扶,看着长得英姿飒爽、温柔隽秀的儿子,莫名就止不住眼泪。她想起多年前相州那个将雨的午后,年幼的儿子突然要她收拾细软逃出陈家,与儿子分别的时候,她也站在车边,看着儿子纯净漆黑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