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说:“你得等一等,今天初一,她们都上城隍庙烧香去了,要不然你明天再来吧。”冯老忠笑著说:“我等一会也不要紧,里边那位有麻子的嫂子,还叫我带荷包样子,我给她带来啦。”
高二脚登著上马石,跟他说笑,有个小厮出来问说,“老忠!你媳妇昨晚上没有罚你的跪呀?”
老忠就回答说:“没有。”引得那两个人都笑。
正在这时,就听一阵咕噜噜的响声,由南面来了两辆簇新的、青骤子的车,高二就把话止住了,车到了门前停住,有两个仆妇搀著两位衣饰富丽、年轻貌美的太太下去,并有两个小丫鬟,一下车就跑过来挑选花样,冯老忠将嵌著玻璃的匣盖儿打开,由著两个丫鬟挑选,他却不由得直著眼看那位后下车来的太太,因为这位太太太年轻,个子又很矮,大概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两个太太也都向他的货匣子看了一眼,就轻轻移著莲步,上了高台阶,走进大门去了。
高二拍下冯老忠的脑袋一下,说:“你的眼睛都直啦?你没瞧见过吗,那身量矮的,就是我们这儿的新太太,你看漂亮吧?比这两位……”他又摸著两个丫鬟的头发,两个丫鬟都打他。高二露著牙笑,说:“我夸人家漂亮,你们也生气?”说著,忽然一扭脸,他就赶紧收住了笑容,变成了恭谨的样子,两个丫鬟扔了几个钱拿了几个花样子也往门里走去。
冯老忠自从卖花样子以来,不知看见多少女人,可是他绝没见过有比他的媳妇荷姑更美的,刚才进去的那个大太太儿,当然更不能提啦,他心里未免有些得意。由于高二问的那句,他就笑著说:“我瞧她干甚么?她的模样,连我媳妇一成儿也不如呀。你们不知道我媳妇长得多好啦,再过两月我就请你们喝喜酒哩!”他说到这儿,见高二和那个小厮都直直地立著,不说话,他不由得有点诧异,赶紧扭头一看,不由吓了一大跳,原来他身后立著一位高身材、长脸、黑胡子,不太胖,满身的绸缎衣棠耀眼的人,原是正是戴大老爷戴阎王,看这样子也是才由城隍庙回来,没到门前就遇见小厮将马接过遇去啦,他故意闲散地走这么几步,在冯老忠的身后边已站了半天,一切的话都已被他听去了。
冯老忠就弯著腰,笑著叫声:“大老爷!”
戴阎王却也微微带著笑,过来,低著头看了看玻璃盖里的花样子,连说:“很好,很好。”冯老忠受宠若惊,只是笑,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高二在旁边指著说:“这些花样子都是他媳妇做的。”说出这话来,还扬著脸瞧了瞧他家的老爷。戴阎王也没作甚么表示,站著看了一会,就迈上了台阶,走进大门里去了。
冯老忠这才松了口气,挠挠脖子,高二就又向他笑著说:“看你有多走运!连我们大老爷都跟你说话了,以后你有甚么事求我们大老爷也就好办了。”冯老忠的心里也很是欢喜,又跟高二谈笑了半天,里面就出来人叫高二进去。
冯老忠见里面也没人出来买他的花样子了,他就背起匣子来离开了这大门。对了两条胡同,吆喝了半天,也没有人叫他,心里未免有点儿著急,正在走著,忽听身后有人叫他:“老忠,老忠。”他急忙回头,一看,又是高二,他就问说:“怎么!又叫我回去吗?还要照顾照顾我吗?”
高二却笑著说:“我没跟你说吗?你的运气来啦,我们大老爷看了你的花样子,回到里院百夸好,我们那位新太太可就想起来一件事,她娘家有个妹妹,到夏天就要出阁啦。我们新奶奶当然得给送点活计,作为填箱的东西啦。可是绣花作出的那些样子,连我们大老爷都觉得太俗气。”
冯老忠就笑著说:“求二爷给说一说,照顾照顾我吧。”
高二点头说:“就是这个意思,明天把你所有的样子无论大的小的,都拿一样儿来。”
冯老忠点头说:“好呀好呀,我家里有本子,上头贴著二百多种花样儿呢,随便挑都能定做。”
高二点头说:“那更好!可是明儿送本子时你别自己送来,我们宅里的规矩严,你大概也知道,三尺童子都不能进里院,我们那位新太太整天在烟盘子旁边躺著,你的花样子拿进去,她不定挑一天两天才能拿定主意,碰巧就许扔在一边,她忘了,就许给弄丢了。”
冯老忠说:“那可不行!我们一家全靠著那样本子吃饭,那样本是祖传的,没有那个,我就别作这行买卖啦,我媳妇也就刻不出来啦。”
高二说:“所以啊,我想明儿顶好叫你媳妇打扮得干干净净地直头进内宅,把本子当面给我们新奶奶看,我们新奶奶也是个外行,你媳妇要是在旁边一说,这个绣在荷包上最好啦,那个扎在鞋上最好不过啦,我们的新奶奶听了一高兴,一定会照顾你们多少银子呢。”
冯老忠听了,闭不上嘴的笑著说,“好吧,好吧,明天我一定来,甚么时候呢?”
高二想了一想,说:“顶好是下午吧,因为我们的新奶奶起来得晚,你们要是来早了,又得白等半天。”冯老忠连连地点头,高二又笑著拍了他的匣子一下,说:“明儿我也得看看我的老忠嫂子。”
冯老忠说:“二节你可别逗她,她现在还没娶过来呢,别人一逗她,她一定会害羞。”
高二摇头说:“不会不会,我不过说著玩一玩罢了,说真的,咱们这些日来,交情真不坏,我看你老老实实的,人很不错的,我才这么给你揽买卖。要换个别的卖花样的,在我们门口儿多待一会也不行,我早给赶走啦。”
冯老忠说:“我知道都仗著高二爷支持我,将来我一定给高二爷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