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瘦老鸦也沉思了一会,就说:“这样吧!因为前日我听说黑山熊又派人来打听你父亲韩文佩的下落,也许他们还有旧债未清,还许会找到这里来跟你父亲见上一面。如果他来到这里,我们就不必跋涉长途找他们去了,在这里把他收拾了,并不是为帮助你父亲,却还是为咱们这几年来时刻未忘的那仇恨!再说,你四师叔也将来此,他若来到,咱们又可得到一个帮手,凭咱们三人的武艺,足可以应付黑山熊那一群,所以,我想咱们再在格阳住十天,十天内他们若仍然不来,那咱们俩人就走,先进函谷关。”
韩铁芳点了点头,说:“就依师父之命吧。师父吩吩何时起身,我就何时跟随师父走,现在我把私事已全都安顿好了。”
瘦老鸦忽然带著笑问说:“怎么样?琵琶巷里你没有甚么割舍不下的人吧?”
韩铁芳的脸红了一阵摇头说:“没有!我出入琵琶巷,也不过是逢场作戏,并且我是要在那里认识些人,以便打听黑山熊的确实下落。”
瘦老鸦点头说:“我知道。我晓得!你家中的那位夫人也难怪你不满意,出去走走也好,一来办办咱们的正事,二来如遇江湖上的侠女,风尘间的标致姑娘,你还可以招一门亲事。”
韩铁芳低著头,连连地摇著。
瘦老鸦把他的肩头一拍,笑著说:“你别以为这事情办不到,你还别不信江湖间真有侠女,玉娇龙她现在就是活著也一定老了,假如你早生二十年,或是二十年前我有现在这样的本事,人物再像如今你这样的英俊,安知那时不……”
瘦老鸦说到这句话时,不禁眉飞色舞,他这人是严厉时极端的严厉,但一开起玩笑来就忘了形,不顾甚么长幼尊卑了。当下韩铁芳自觉得侮辱了心中所钦表的那位过去的女侠,他恨不得闭上耳朵,不听他的师父往下说。
可是瘦老鸦也没把下边的话说出来,就下了炕,又拍下徒弟的肩头一下,就说:“出来把那几手儿再练练吧!走到江湖上,武艺就是随身宝,须得都预备好了才能出门,不能临时现凑到时现学。这几手儿伏地追风、翻身反砍、腾步撩云,你若学得熟了,虽然未必能战胜了当年的侠女玉娇龙,可是眼前那对头黑山熊,我也包你足足能够敌得过。”说著师徒二人都低著头走出了草屋。
韩铁芳自背后抽出了宝剑,剑身与天上的星光相映,闪烁夺目。自从瘦老鸦与韩老善人反目的那一年,他就已与铁芳暗中约好,每夜二更以后,就来此从他学习武艺,由有手怎样执剑,左手怎样拍剑诀,脚步怎样朝前进,身子怎样的翻转,以及踢腿打拳,蹿房越脊的本领,瘦老鸦已将自己三十年来所学的武技,在四五年中一丝不遗的尽皆传授给了他,只是这最精巧的几个招数,他虽都已会使了,可是瘦老鸦见他运用得还是不大烂熟。当下在星光之下,由瘦老鸦指导著,韩铁芳就又舞起剑来。
只见剑身闪闪,身随剑挪、砍、撩、摸、刺、抽、提、横、倒,割风撩月,起凤回鸾,眼砚四方,身飞上下,一口剑舞得真是鬼神出没,风云变幻,使人的肉眼迷离。然而瘦老鸦竟还能挑寻出几个错处来,在旁改正著,又叫韩铁芳练了一遍,他才点头。
此时由天上星光的疏密来看,瘦老鸦就知道天色已过了三更,遂叫韩铁芳把剑势收住,说:“不用再练啦,这几手剑法回去天天关上小院子的门熟一熟,也就行啦,无论你爸爸他怎样吵,你暂且都不要作声,反正刚才我也说过了,咱们至多在此再住十天。十天之后,连我也会叫洛阳城平常看不起我的那些人吓一大跳,叫他们都猜不透我这个瘦老鸦是何许人。”
当下韩铁芳又把宝剑插在背后,便躬身向师父告别。瘦老鸦自己回到小草屋里,吹灭了灯。韩铁芳又牵过马来,骑上去就走,他依旧循著来时的大道,不多时就回到了望山庄,他的马还没来到桃花林下,就有一个黑忽忽的人影迎著他过来,并且走三步跳两步,这么特意表示出暗号儿来,韩铁芳就晓得是毛三。
下了马,将马交给他,自己就一直回返到庄内,他仍是跳墙进去,但跳到自己的小院里却非常的惊讶,想起自己临走之时,屋中并未点灯,但这屋内竟灯光荧然,他不禁吓了一跳,急忙自背后抽出宝剑,蹑著脚步儿走近窗前,扒著窗缝儿往里一看,见屋中只在桌上并摆著两只烛台,红焰呼呼地燃烧著,却没有一个人,韩铁芳又急忙回身到小门前去查看,见门也闭得很紧,而且上下的插关还插得很结实,可见那进屋里点上灯的人一定是越墙进来的,他忽然心里明白了,赶紧又挺剑进屋,四下查看,见屋中所有的东西全都没动,只是椅子旁边的地方留著两小堆烟灰,可见进屋来的那个人是在椅子上坐了半天,抽完了两袋烟才走的。
韩铁芳呆了半晌,旋又想:反正我已决定走了,就是我父亲知道了我会武艺,他又能将我奈何?于是就吹灭了一枝烛,只留下一枝,宝剑并不放手,出了屋子在小院里又练,室内烛光摇摇,院中剑光闪闪,天空星光烁烁,一直到星光渐隐,烛光惭微,韩铁芳这才收住了剑式,回到了屋中,上床傍剑,掩衣而卧,心中已然突突地,十分感到不安。
此时隔墙鸡声已鸣,窗上的颜色已发白,韩铁芳这才睡著,一睡直睡到正午,醒来,他开了小院的门,小厮才进来,韩铁芳就问他说:“老员外昨天是其么时候睡下的?你知道吗?”小厮摇头说:“我不知道!”韩铁芳就叫小厮给他开饭,小厮去后,他就开了箱,又拿出一些银两和银票,少时,小厮带著厨役进来摆列菜贩,韩铁芳又叫小厮传话到廊里,立时给他备马,并说,还是备那匹“雪中霞”,因为乌烟豹昨日他骑了一夜,怕它太累了,所以他不忍得骑。
当时他用饭很是匆忙,仿佛心里有一件急事,吃完了,扔下筷子,他就一边嘴里还嚼著饭,一边就叫小厮服侍他更衣,今天他所换的衣服与往目不同,穿的是一身青布的短衣裤,外单著青布大褂,一洗往日的奢华,反衬出他人物更为英俊精悍。
今天他并且带上了宝剑,挟著宝剑出了小院就往外跑,不想他父亲拿著旱烟袋,那肥胖高大的身体,正堵住了二门,他不由止住步了,他父亲却扭头一看他,把身子斜了一斜,韩铁芳就趁著这个隙儿低著头往外就跑。
跑出了二门,却听他父亲在身后忿忿地骂著说:“瘦老鸦那王八蛋!教坏了我家里的人!迟早我非宰了他不可!”韩铁芳头也不回,话也不说,就急急走出了庄门。
此时那仆人长庆又牵著备好了的雪中霞候在门外,可是他站的地方离著门口有十多步远,仿佛他也怕被门里的韩老善人看见似的,一见了他的大相公,他就悄声说,“您快快上马吧。”还惊惊慌慌地不住转头去看,但韩铁芳却把在身边挂了半天的一口运销的宝剑挂在鞍旁,接过度鞭跨上了马,却见旁边的短墙里,正有两个小姑娘笑颠颠地往屋裹跑去,他不由得想笑,这时却转身前有人“哈哈哈!”发出来一阵大声的狂笑。他吃了一惊,只见他父亲韩老善人已走出了大门,身躯昂然地站立,手拿著旱烟袋像拿著刀的姿式,瞪著大眼睛又向他哈哈大笑,连长庆的脸全都吓白了,韩铁芳却忿然挥鞭离去。
马出了望山庄,田里有几个做活的人都带笑招呼他,他也没有看见。铁剑磨著看铜镫,马蹄踏著泥尘,锵锵哨哨,有节奏地疾快地响,他想著将来马走祁连山之时,必也是这般情景,此时他虽不顾得旁边的东西,可是那桃花林的一片嫣红色,如美女的长袖,不住的在他的眼前撩著,他心中不禁生了一些轻微的悲感:洛阳城甚么都不好,只是有几个标致的妓女。第一个就是蝴蝶红。……自己虽然觉得慷慨把事办得对,但究竟心中还是非常留恋。他紧紧催著马走,要以蹄声剑响这雄壮的声音打破心中难舍的柔情。
马又到了东关了,只见瘦老鸦捧著一大盆热气腾腾的东西,大概是面,正蹲在一家店门旁吃著,韩铁芳只用眼扫了他一下,便驱马走过去,进了城,又见东大街那群雄镖店的门首站著许多人,有的手中提著刀,有的拿著梢子根,韩铁芳吃了一惊,马更发急,少时就来到丁琵琶巷。
只见这巷口今天也是人特别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