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芳却神色不变,腰挂宝剑,反披著黑羊皮袄,迈动大步就往里走。院子都是新砖铺的,积雪都打扫得很干净,且有仆人、仆妇、丫鬟们出入,里面的院落很深;但到第二重院内,卢四就悄声叫铁芳止住了脚步。
这时那高大的北房中早有人隔著玻璃窗向外探塑。卢四就赶过去,低头拱身,隔著玻璃跟屋里说了两句话,就回手指了指铁芳,遂又笑著,向著玻璃弯身,退了两步,才转过身来挺直了腰,威风凛凛的向铁芳说:“你就在这儿等吧!少太爷正在陪客吃酒呢!待会儿才能叫你进去见面!”
铁芳却说:“我不能多待,见了吴元猛,若看他是个朋友便罢,他若徒负虚名,不是个可交的人,我今天就要离开凉州!”
他昂然就要往屋中闯去,忽见出屋中走出来一个中年的短身汉子,手提著一对光芒耀眼的护手双钩,抬抬下巴,向铁芳说:“站住了吧!你不是要见吴少太爷么?”
铁芳看这个人的像貌并不怎样出众,只是身体倒还结实,脸色跟地皮一样,眉目十分的凶恶,铁芳就一点也不客气,问说:“你就是吴元猛么?”
这人摇头说:“不是!我她鲍名坤,号叫飞虎,你是从西边来的,你不会不知这,现在迪化去了几位豪杰,恶虎杨鑫,猛虎林永,瘦虎常明,黑虎袁用,那都是咱的弟兄。”
铁芳点点头,毫不惊异地说:“原来你们都是陇山五虎!我在西路上倒没遇见他们,不过久仰你们得很!”
飞虎鲍坤一笑,说:“岂敢岂敢!”
他把钩归到一只手里提著,走过一步就说:“朋友你是要见吴少太爷吗?他跟我是老朋友,他现在就在屋里,可是他要见一个人,得先看看这个人的武艺,武艺要是不差,他可以留下,赏他碗饭吃,武艺要是稀松平常,那他就不见。我看你的像貌还威武,口气又大,一定是会几下子,那么就请你先练一练,我兄弟奉陪!”
铁芳说:“我来到这儿原是为看看他那个人,交个朋友,并非想来此显武艺。”
飞虎鲍坤把钩又擎在双手之内,同时抡起,恶意地笑著说:“你要是不露武艺,那你可见不了少太爷,你就算白来了这一趟!并且你也休想走!”
铁芳沉下脸来说:“岂有此理!”忽然这个人的双钩就要钩他的脖子,铁芳急急忙往后退了两步,甩去了皮袄,“锵”地一声掣出了宝剑,寒光抖动,忍声说:“你想比武,可就得提防受伤,快闪开!叫我去见吴元猛!”
飞虎鲍坤持著双钩将那屋门拦住,冷笑著说:“你要想进屋,就得先由我的双钓底下钻过去!”
铁芳扭头著见那玻璃里有几个人都正在向外望著,他就狂笑著说:“吴元猛,你原来是这样的一个人,真叫我看不起你!……”
鲍坤又耸身抡钩而来,铁芳展剑相迎,鲍坤的钩如雕翅,忽而斜击而来,忽而又掠越著腾起,铁芳剑似银蛇,直奔敌心。鲍坤身向旁门,一钩高举,他想要钩开了铁芳的剑,而再一钩将铁芳的脖子钩住,但他作不到,铁芳一剑紧一剑地刺来,鲍坤的双钩竟有点乱抡了,身子且不住地后退。
这时忽由屋中走出来几个人,就有人大喊一声:“住手!”
鲍坤缩钩跑到了远处,那屋门畔站著许多人,都望著铁芳的剑法吃惊,铁芳将剑换了一条花儿,这才住手。他抬头去望,见屋内出来为首的人,是一个身约七尺的汉子,年纪不过二十五人,穿著古铜色缎子面的狐皮袄,脚下是青缎快靴,头发很厚,辫子打得很整齐,一张大长脸,笼罩著一层苍白色,眼睛却非常有神,眉毛好像两把扫帚。这个人说:“你们不用打了!你的武艺我也看出来了,是受过真传,可称得起是朋友,我就是吴元猛。朋友……”把他双目向铁芳狠狠地一瞪,说,“你可也得这出你的真姓名来!”
铁芳仔细著了看他,就微微地一笑,说:“我姓王,名叫王仲这,这还能够改吗?”
吴元猛点了点头说:“好!就算你叫王仲远,可是,你是玉娇龙春雪瓶他们派来的,是不是?”
他的声音极为洪亮,双目瞪得更大更狠。
铁芳却从容地说:“你若这样说,可见你在甘凉这上是徒负虚名,玉娇龙、春雪瓶那是如何的人物?她们若是想来找你作对,还用派人来?哈哈!你太把她们看得小气了!在沙漠草原二十年来,无论何人都不敢提起她们的名字,她们是来无踪去无影,神鬼莫测,我们在这里说话,她们就许在你背后了!”
吴元猛神色一变,不由得就回首看了看,他又向他身后的那个人一笑,又转过脸来,阴沉地问说:“我可看著眼熟,好像我认得你。今年三月间,我正在西安府,就看见你跟玉娇龙同行,你的名字叫韩铁芳,你杀过金刀太岁余旺,伤过载阎王,你,还敢来欺骗我?”
这末一句话说出来,真是声如霹雷,铁芳却脸色也不稍变,就问说:“你是畏惧韩铁芳吗?如果你真怕他,那我可以当他,不过,我却不姓韩!”
吴元猛一笑,大长的脸上立刻显著温和了。他说:“好朋友!到此投我的人只要见我一瞪眼,就吓得战战兢兢地,真叫人看了又可怜、又可恨,独有你,好朋友!……”伸出他的大拇指,点头而称赞,又说:“请进屋来吧!”
他先转身,随著那两个人进屋,飞虎鲍坤过来,露著牙笑说:“王老弟!连我都有点佩服你!来吧来吧,请屋里喝酒来!”
那卢四也赶紧由地下抱起那件黑羊皮袄,给送进屋去,又急忙退出来。铁芳提剑进屋,就见吴元猛等人还都未落座。
吴元猛就笑著说:“王兄弟把剑放下吧!在这里用不著了,哈哈!”铁芳也笑了笑,就将剑放在一张大理石的桌子上,他见旁边并放著一对甜瓜大小的铁锤,锤上边有凸起的字,是“元猛”,把子有二尺多长,是很坚硬的木头所作成的,并且还辫里著蓝色跟黄色的带子。铁芳早就听人说过吴元猛力大无匹,如今见了他这封兵器,却又不由得心中越发地谨慎。他环顾这屋中,就见满壁的字画跟镜屏、桌椅、绣墩,全都十分讲究,里间是一大桌丰富的筵席,并有两个全都身著绸缎,十七八岁的丫鬟侍酒。
吴元猛就带著笑,给身后的人向铁芳引见。原来一个身穿灰鼠皮袄,有很长的黑须,身材细高的人就是镇凉州朱逢源;另一个年约三十许,紫脸膛,中等身材,非常强悍,这就是新从陕西来的,灞陵大侠吕慕岩之子,铁爪鹏吕通海;还有一人,刚才根本就没出屋子,现在还躺在一张木榻上,拿著银烟签子翡翠枪,正抽鸦片,这人穿的火狐袍子,黄脸小眼睛。
吴元猛给引见说:“这就是甘凉道上开有十家钱庄的马百万。”
马百万躺在那儿,他倒是确实懒得起身,只点了点头,吕通海虽然拱了拱手,可是也立时就坐下了,倒是朱逢源,十分和蔼。吴元猛叫丫鬟搬了凳儿就请铁芳在对面落座,另一个丫鬟,戴著金镯翠戒的手来给他斟酒,铁芳却不动酒杯。
吴元猛就笑著说:“朋友!咱们是一见如故,我也不用细盘问你的来历,反正你既肯到这里来,就算是看得起我吴元猛,你绝不会安著歹心,我这里也正缺少几个真正有本事的朋友帮忙。这位朱大哥虽是江湖赫赫有名的镇凉州,但因为身体有病,不能太分神管我的这些事,我,你大概也早晓得,我家与玉娇龙那娘们儿结下了二十年的仇恨!”
“吧”的猛撞了一下桌子,韩铁芳不由又面现怒容,吴元猛越发暴躁,脸又涨成紫色,说:“王兄弟!谅你听了也得生气,我父亲黑山熊并未得罪过她,并未抢夺她的甚么至亲骨肉,但二十年来,她一点也不肯放过,我们虽没看见她,可是听说她在祁连山、阴山不断寻找,声言只要找著我的父亲,她就要将他碎尸万段,因此我才学武、才交了许多朋友。上次听说她往东去了,我就追到长安,后来听说她跟个少年人又同往新疆去,我也要去,我是想凭我的铁锤与她的宝剑决一高下,虽说她是江湖上有名的女霸王,但我却不怕她!只是……”
说到这里,声音才稍稍缓和,又说:“前几天有由西边来的人,说她已经死了,是由那个名叫韩铁芳的人给她送了终,不知埋在哪里?这真叫我扫兴!要叫我走几千里地去跟春雪瓶作对,我可又觉得不值得了,因此我才没往西去,并因为这里又来了一件事情,须待我亲自办理,不然你来到这里也就看不见我了!”
铁芳就问说:“现在这里来了甚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