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微笑:“其实,这世上最了不起的医生应该是我。”
“你?”扁仁听了这话真是气不打一处出,差点被气歪了鼻子,“凭什么?”
“现在也许我还不算什么,但将来我必定名扬天下。我要做一个能够医治人心的医生。”
“人心如何医治?你的心还不是要靠我医治?怪不得京城不见牛,原来都被你吹上了天。”
“你说的心与我说的心不一样。”
“我当然知道你什么意思,但你那只不过是痴心妄想。”
“为什么是痴心妄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痴心妄想?人为什么要这样想而不是那样想?”
“你这是自寻烦恼!”扁仁吼道。
斋室内陷入尴尬的静默。
老白笑了笑说:“你能够爱妙儿姐自然是件好事,但是,如果这爱只是来自感官上的喜悦,我想它并不会长久。自古娼妓只有两种较好的结局:士人妾,商人妇。你能够娶她为妻吗?你的家人会同意吗?你的族人会同意吗?也许,你们两个都清楚你们的结局,你们只不过一晌贪欢,根本不想理会将来。”
“住口!”扁仁大怒,举起琴就要砸老白,但终于顿住。
老白继续说道:“我很想娶她为妻,爱她疼她,但我在乎她的过去。她如果是被迫,我也许能够不去理会。她显然是自愿在这里。我不明白她建这斋室有什么用。我不明白她。”
“你的确还小。”扁仁冷静下来,“世上哪里有永恒不变的东西?你又懂得了什么?”
“但是,若是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那些和尚追求的是什么?那些道士追求的是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放弃作为普通人所能享受的一切?”老白本想反问一句你又年纪很大吗?转念一想,也许他已过而立之年了吧,不然怎么已经在江湖上闯出名号了?而且他五年前就见过杨妙儿。
扁仁显得非常恼怒:“真不知道你的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以你现在的状态,若不尽快医治,不出三天必定魂归西天,你还是不要胡思乱想,接受治疗吧。”
老白点点头:“好吧,医者父母心,你一定要尽力,我还不想死。”
度劫金针长三寸五分,细如毛发,若不以真气固定便会钻入人体随血液流转,而当今天下能够仅凭一人之力同时固定一百零八根度劫金针的不超过三人,这三人之中却只有扁仁懂得如何运用度劫金针治病救人。但若非老白伤势全在心脏,不必布针于全身,扁仁也绝无把握救他,因为一个人的真气很容易耗尽,更难以持久,需要将真气附着于细微之物上时更是如此。
扁仁接连弹奏了几个清心凝神的曲子,然后才开始施针。半个时辰之后,姚瑶下在万毒噬心蛊虫卵上面的化血丹终于被清除一空。收好金针,喂老白吃下黄芽丹,扁仁筋疲力尽,虚脱萎顿,倒在地上。等老白体力恢复将他扶到床上,他已经昏迷过去。老白为他把脉,发现他只是心神耗费过度,找出黄芽丹喂他服下,自己坐在棋桌旁发呆。
老白一天好转,扁仁却一天天衰弱。正所谓医不自医,扁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浑身无力。老白觉得应该是自己对他说的那些话让他产生了“心魔”,他是真的爱杨妙儿,但她真的没办法给她幸福,所以他痛苦无奈,选择逃避。当然,如果他这样对扁仁说,有可能会把他气死。江湖人称妙手仁心三绝公子的扁仁竟然会因为听了他一番胡言乱语重病不起?传扬出去,还有何面目在江湖立足?不过在老白看来,这三绝公子的称号实在不怎么样,知道的人会说他医术、算学、琴艺三项技艺冠绝天下,不知道会以为他绝情绝意绝户呢。嘿嘿,太恶毒了!老白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一定是自己嫉妒这个家伙才会这样乱想。
杨妙儿对扁仁的照顾无微不至,斋室完全变作了病房,虽然香气缭绕,老白总觉得有股臭气不断地往鼻孔里钻,说什么不愿呆在斋室里。杨妙儿一新照顾扁仁,她手底下那个伶俐的丫头满腹的牢骚,可惜没人理会她,她只好对老白倾诉。时间一长,他们两个竟然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小丫头是个孤儿,无名无姓,所有人都叫她丫头,杨妙儿便让她以丫头为名。杨妙儿并不打算让她在这里呆很久,所以抽出自己的妆奁钱供她吃穿用度,但丫头对老白说,她要做潇湘苑的头牌花魁,她要赚好多好多的钱给妙儿姐,不让她被人欺负。老白被她的天真梦想弄得哭笑不得,他对她说,女人就该找一个疼她爱她的男人安生地过一辈子,被不同的男人玩弄是一件无比痛苦的事情。谁知丫头说女人也可以玩弄男人。老白的脸早已通红,说,我们不用玩弄这个词好不好?丫头却说,为什么呢,这个词多么形象,你看啊,我有一个玩具,我掌握它的一举一动,弄它个什么样子它就是个什么样子,多好!她手里抓着一个放牛郎的人偶,恶狠狠地摆弄着。老白心中那个寒啊,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问道,你真的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间发生的事情?丫头笑嘻嘻地说,我偷看过啊。老白冷汗直流,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便问她现在多大年纪。丫头扳着指头数了半天,说道,大概,也许,可能是十三岁吧。老白无语。丫头突然问他是否与女人上过床。老白连忙摇头。不料丫头凑到他跟前说,要不我们上床吧。吓得老白蹦起来就跑。
当然,他们之间的交谈也并不总是如此可怕。老白讲江湖典故的时候丫头听得很用心,她说将来有一天也要做一名女侠。老白当时想说,你既然要做花魁,还怎么做女侠?但他没敢说,唯恐丫头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他说,不如你和我一起闯荡江湖吧。丫头将头一歪,说,你想拐走我让我做你的情人?老白摆手摇头忙不迭地否认,他想改变丫头的想法,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带她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没料到不论什么事情丫头都往男女之事上面扯,偏偏她年方娉婷,情窦开与未开尚不可知,说深说浅都不好,何况他也才只是一个惨绿少年,懂得些什么呢?丫头生气地说,难道我不配做你的情人吗?老白回答是也不是回答不是也不是,干脆不说话。人心难测啊,成为神医的路看来是漫漫无期了。见他发呆,丫头拉住她的手说,我们出去玩吧。老白的脸立刻红得像是着了火。丫头呸了一声,说,你的脑袋里一定装满了肮脏*的东西,否则为什么动不动就脸红?仿佛她说的是实情,老白的脸更红了,那红色又浓又重似乎都快要流下来了。丫头说,男欢女爱有什么不对,为什么人们总要将这件事想象的无比邪恶?几乎被吓傻的老白终于想起问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不会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老白心中有个可怕的想法:如果这些都是杨妙儿教给她的,那么杨妙儿一定是在玩弄扁仁的感情!多可怕的字眼:玩弄!
丫头并不回答老白的问题,她拉着他去了一间摆满了各种小玩意儿的房子,在那里,老白见到了林明提到过的长着波斯猫眼睛的高大女人。丫头凑过去与那些女人说话,叽里咕噜不知说的什么鸟语。被晾在一边的老白在房子里四处转悠,发现了不倒翁、竹蜻蜓、指南针、七巧板、九连环、华容道等玩具,感到非常有趣,摆弄了一阵,觉得索然无味,将玩具丢下,站起身伸个懒腰,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认真想一想才发现那几个猫眼女人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就像是泥雕木塑的一样,就连丫头也静悄悄地坐在那里瞪着眼发呆。她们着了魔不成?走过去细看,原来她们面前各放了一张一模一样的图,图上有一条河一座城堡和七座桥。老白看了半天也不明白她们在看什么,于是晃了晃丫头。丫头白了他一眼。老白有些生气地说:“你带我来合理就是为了让我看你们发呆吗?”
一个蒙着面纱只露出眼睛的女人问丫头:“他是谁?”丫头说:“妙儿姐的客人。”蒙面女人笑着点点头,对老白说:“你好,我叫蒙娜丽萨。”老白觉得她的笑容非常奇特,但又不明白奇特在什么地方,刚愣了愣就被丫头狠狠地掐了胳膊一下,疼得直咧嘴,连忙说:“啊,你好,我叫老白。”蒙娜丽萨笑着问:“你懂数学?”老白摇头:“数学是什么?我只懂算学。”蒙娜丽萨说:“精通算学的话应该也能既解出这道题。”老白摇头:“谈不上精通,你们要算什么题?”丫头这时说道:“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让他这个看看也好。”蒙娜丽萨说:“问题是,能否每座桥只过一次而游遍全城?”老白看了看,突然笑了,他问道:“有纸笔吗?”蒙娜丽萨点头,有人递给老白一支鹅毛笔和一张羊皮。老白刷刷地画了四个节点连在一起的七条线,然后说:“答案是不可能。”丫头大感惊奇地看着老白,老白笑着说:“我脸上是不是长了一朵鲜花?”蒙娜丽萨凝眉想了一阵,鼓掌道:“果然高明,这一格尼斯堡桥问题竟然可以如此简便地解答出来,太了不起了!”老白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以前见到过这个问题,图画得不大一样,所以刚才没有看明白,这种解法也是别人传授给我的。”蒙娜丽萨问道:“谁出的这道题,又是谁解出来的?”老白想了想说:“出题的好像叫欧拉,解题的有两个人,一个叫做阿基米德,一个叫做达芬奇。”蒙娜丽萨略微一愣立即笑了起来,丫头不解地问:“怎么了?”蒙娜丽萨说:“阿基米德、欧拉都是大数学家的名字,达芬奇则是一个天才,在许多方面都有突出表现。”老白恍然大悟地说:“怪不得他们说名字的时候挤眉弄眼,原来他们撒谎。”丫头哼了一声:“就你笨!”老白觉得丫头虽然骂他,语气中却透出几分喜悦,心里也甜滋滋的。
一个月转眼就过去了,扁仁病情越来越严重,杨妙儿日渐消瘦,丫头也担心起来。老白问她为什么见不到其他人,丫头白了他一眼,说:“还不是因为你!”老白吃惊地问:“因为我?”丫头点点头,突然笑了起来。莫名其妙!老白一脸不高兴。丫头说:“潇湘苑全体战斗人员都去清除你留下的痕迹了。我没想到你整天一副忧国忧民的面孔全是装出来的,见到美女就什么都忘了。”老白大吃一惊:“美女?在哪里?我怎么没发现?”丫头摇头晃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老白嗤之以鼻:“你?小女孩也敢自称女人?”话出口就有些后悔,以为丫头会让他难堪,不料丫头却叹气道:“是啊,我要是再大些就好了,我也可以出去闯荡了。”老白鬼使神差地说:“如果我离开这里,我带你一起走。”
没料到当天晚上老白就不得不离开潇湘苑。林公公匆匆忙忙地赶到潇湘苑,吩咐杨妙儿尽快安排老白离开京城,再晚就来不及了。杨妙儿知道事情紧急,但毫无头绪,她问林公公:“离开京城之后去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