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水榭拂层层轻纱,湖中千倾碧荷轻起青波,沈拓坐在一张石凳上,投一把鱼食在水中,引得湖中红尾鲤尾前来啄食,他一侧坐了一个华衣郎君,玉白的手上握着一个白瓷白,晃眼,也不知是瓷更白还是他的手更白。
“季侯,这趟来京,市井好些流言,说官家要立皇太孙。”
季蔚琇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他似是病过一场,苍白的脸上染着一点倦色:“呵,闻家尽干一些自以为是的蠢事。”
沈拓不好置评,只问道:“太子的康健真个这么不堪?”
季蔚琇轻点了一下头,叹道:“确实不堪,太子怕已是残香一点,不知几时会熄。”
沈拓道:“季侯,圣上爱惜太子长孙,许真会立下太孙。”
季蔚琇轻笑出声,他生得原本寻常,这一笑却是刹那花开,有着无边风姿,他戏谑:“闻家老家主许与你同样的心思。”
沈拓听后一笑,也不计较,道:“若是我,定舍不得子孙相争。”
季蔚琇笑道:“岂遂人意。”他起身看着湖中碧荷,也不知是叹,还是可惜,“太子与闻家终是急了,圣上这两年看似年老,不复当初的杀伐决断,然,他是万民之君,天下之主,待尘埃落定后,他方是父,方是祖。”
沈拓忆及往事,道:“旧年禹王与太子相争,圣上似是一力护着太子,那时太子的康健也不佳。”
季蔚琇转眸,双眸中星光流转:“今非昔比,其时圣上尚且龙精虎猛,万事皆在掌握之间,岂容其子相争?禹王这般急切,锋芒必露,咄咄逼人,丝毫不顾手足之情。天家无父子兄弟,越不得越苛责。”
沈拓摇头道:“天威难测,圣上前头力护太子,前几年顾、王两家移族护的确是禹王。”
季蔚琇笑:“当年禹王羽翼尽断,之后便收敛心性,又勒令王府上下谨小慎微,纵受了攻讦也咬牙咽下。圣上问责:可是心中有怨,故不申诉?禹王泣答:儿信阿爹予我公道。顾、王两族为此九族获祸,男流放,女为奴。这场杀鸡儆猴,太子一系纷纷偃旗息鼓,不敢造势。”
沈拓道:“顾、王两族的事,细算起来不过七八年,他们便……”
“还不够久吗?”季蔚琇轻笑,“人事变换,七八年尽可换一个天地,何况两族的湮灭,连着旧宅都已易主,旧楼阁重又漆上红漆,旁人提及也不过一声轻叹,余的,谁还会多有记挂?”
沈拓粗声道:“不过是刀不曾切到自己的腿上,不曾痛到心尖。”
季蔚琇坐回桌案边,自斟了一杯酒:“便是挨上一刀又如何?豪赌一场,博个百年荣华,几人能心如止水,不为所动?”
沈拓道:“博得了也未必有百年荣华,不得更是黄土几坯,京中这些个世家大官,肚内满是文章道理,却又个个如赌场赌棍,一味加筹加码,只不肯退下去。”
季蔚琇抚掌,笑道:“你这话说得甚是,可不就是一帮子回不了头的烂赌棍。”他笑几声,唇角又凝上悲苦愁恨,“只早,既坐上了赌桌,又岂是轻易离座的。我兄长为离座,身死方休。”
沈拓只感手中美酒转苦,劝道:“世子离世,季侯心中悲伤,只是,一味悲思,世子泉下有知怕是要出言斥责。”
季蔚琇看他一眼:“你倒劝起来我来,其实兄长……兄长离世时,心中颇为得意,他还道:他非商,却做了一笔最为划算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