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看见地板上多出一点点水渍,很快透过缝隙渗到更深处,就像她在这个家的痕迹,正在逐渐消失。
“二少爷在房间里等你。”出门时田中管家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道。
半年多的生活让柳絮对真田家的一草一木都熟悉无比,一路上把脚步放到最慢,还是在一分钟后走到了即将不再属于她的房间。
深吸一口气,柳絮拉开门,入眼的却不是她熟悉的布置格局——房间已经回复到几个月前真田独居的状态,角落里摆着几个大箱子,有一个敞开着,里面是她的衣物,真田正坐在一边,一丝不苟地把她的一条长裙叠好往里放。
他听见有人进屋,双手只是稍稍顿了一下,并没有抬头。
柳絮跑到他面前抢过他手上的东西,羞怒道:“你做这些干什么?!”
真田没有回答,又换了一条裙子开始叠。
“真田弦一郎你够了!”柳絮跪下来,对上他的眼睛,想从他眼中看出什么,却毫无收获。
他总算是停下动作,一双漆黑的眸子注视着眼前的人,半晌,伸手摸摸柳絮被剪得参差不齐的头发,轻声道:“……断了。”
柳絮想她今天也许会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光。
忍足正一带着忍足宗也夫妇来到了真田宅后,所有人重新聚在真田弦右卫门的书房,包括刚赶回家的真田家康共八人,让宽敞的书房也显得拥挤起来。柳絮当着所有长辈的面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旁边的真田从头到尾未发一言。两位大家长接过文件,一时间只有纸张翻页摩擦的沙沙声。
“真田老头,是我家教不严,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忍足正一的声音中透着前所未有的疲惫,从座位上站起来,拄着拐杖走到柳絮身前,“忍足惠里纱……抬头看着我。”
“外公——”
“啪!”忍足正一一个大力的巴掌甩到柳絮脸上,她控制不住往一边摔去,被眼疾手快的真田接住了,两家其他人皆是愕然,没有料到如此情况,只能听忍足正一继续。
“从今天开始,我忍足家没你这个人!”
“爸爸!”忍足宗也忍足万里子惊呼,万里子更是跑到中间,从真田手里接过柳絮。柳絮完全被这一巴掌打懵了,只是趴在万里子怀里默默流泪。
“正一……”真田弦右卫门扫过把担心写在脸上的孙子还有似乎有些心软的儿媳,叹息出声,“你的意思我知道了,把她带回去吧,想怎么处理是你的事情,她现在和真田家已经没有关系了。”
“真的很对不起。”柳絮看见外公在舅舅的搀扶下有些颤抖地给真田弦右卫门行了一个大礼,心酸到无以复加,摆脱掉万里子的搀扶,默默跟在忍足正一身后,走出书房,走出真田家的大门。
她以为她唯一一次任性的代价会包括失去她最爱的亲人。
打开车门,柳絮第一眼看见的是坐在后座微笑的白石,她猛然转头去看忍足正一他们的表情——
慈爱依旧。
“我和外公来一起接你,Eri。”白石对她伸出手。
汽车逐渐远去,很快便再也看不见了,真田靠在门框上,手中拿着柳絮教中岛明美时顺便给他做的同心结,久久不动。
“二少爷,”田中管家走到他身后,轻声道,“她有留东西让我转交给你。”
真田回头,从田中管家手上接过一个长条形的盒子,犹豫了一会儿往回走,直接回到自己房间锁上门,才小心翼翼地打开,连呼吸也放轻了许多。
那是一卷刺绣,白底墨线,上面绣的人穿着剑道服在努力挥竹剑,不是他,而是左助,那副被压迫又不能说的表情不由让真田勾起嘴角,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却愣住了。
这种触感……
他突然想起某次为柳絮准备礼物时,在网上无意间看到中国有种特殊的刺绣,叫做发绣。
“大魔王!你开门!!快开门!”房门被敲得震天响,真田从思绪中抽身出来,起身开门,刚开锁门外的左助就从门缝中钻进来,死命抱住他的腿,嚎啕大哭,“奶奶说姐姐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你快去把她追回来!!我不要姐姐走!不要她走!!大魔王你快去追!”
真田蹲□子和他的身高齐平,为他擦了擦眼泪,沉声道:“左助乖,不要胡闹。”
“我不乖!我要姐姐!”左助小手捶打着他,哭声更大了,“姐姐不是嫁给你了吗?你怎么能让她走?!你不是男人!你没用!!”
为左助擦脸的手僵住,真田被侄子控诉的眼睛盯着,放下改为抱住他的小身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闭上眼睛,声音前所未有的酸涩。
“……左助对不起,是小叔叔没用,留不住她……”
他宠了她那么久,给她最后的疼爱,是放手——
愿你和你爱的人能幸福一生。
三天后,大阪白石家,柳絮整个人都紧张得发抖,站在门口十分钟还是没有鼓起勇气摁下门铃,白石转过头轻笑。不知道白石夫妇会怎么看一个已经结过一次婚并且被逐出家族的人,柳絮心中没底,终于一狠心一闭眼敲了门,连真田家那样的情况她都撑过来了,还害怕这点阵仗么。
开门的是白石夫人,柳絮下意识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努力摆出自己招牌式的笑容,鞠躬道:“白石夫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