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成连忙站起,笔直站定,脑子里嗡嗡地什么也不能想了,只等着带走挨打。
打手们诡谲而开心地笑了,有人讽刺:“装得倒老实,早干啥子去了?”好象黄成被抓之前一直在干着坏事。
他们的鄙夷表明,如现在就开始收拾,那就太便宜了黄成。有人说了声:“不要理他,走。”几人便出门上了锁。
这一夜,屋里的三人通宵都未合眼。两农民虽不敢有只言片语,但总断断续续地哼哼,偶尔还发出挪动身体的护痛声。黄成上半夜一个劲地心惊肉跳,下半夜则冻得不停地哆嗦。山区的盛夏晚上也冷,何况现在还是初夏。
第二天上午,一个打手开门来提黄成,把他带到昨晚曾让那两个农民蹦叫了个够的隔壁房中。老龙坐在桌前,整理着一叠刚裁好的廉价白纸、“王无常”和几位威风凛凛的陌生人,*叉腰或抱着双臂围着黄成站定,一位陌生人单刀直入,喝问黄成愿不愿意向毛主席投降?黄成赶紧回答投降,并嗫嚅地小声申明:“我没反对毛主席。”
这可是个滔天大罪。
那陌生人手指往黄成额头上使劲一戳:“反对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就是反对毛主席,你懂不懂?你他妈的还是老高中红卫兵!”
有人在黄成身后吼起来:“干脆点说,愿不愿回革命路线上来?”
“不是‘回来’,是‘靠拢’!这家伙从来就没在革命路线上呆过。”有人愤恨地纠正。
前景很清楚,如果黄成不立即向他们靠拢,他们便立即向黄成靠拢,就象昨晚向那两个农民靠拢那样。黄成一秒钟也没耽误便答应了,这不仅因为前后左右都有了要扑人的恶犬,更因为从内心讲,他早也不是什么红派,哪能为红派被打死。他喜出望外………居然可以由他来选择挨不挨打!而且,在一旁整理纸张的老龙,表情始终很和善。
见黄成的回答显然是真心实意的样字,围着黄成的人不说话了,全默默地端量着他,好象陷入了沉思,也好象在等着老龙发话。
老龙清了清嗓子,示意黄成到桌前去,把那叠白纸推到黄成跟前:“改正错误要看行动,只凭嘴说是不行的。你拿去写,把你的事情、和其他的坏人坏事都写下来。好好写,县上领导也要看的。”说完,他挥手要拿上了纸的黄成退到远处,开始发表起了演说,要对黄成做政治思想工作。
他首先告诉黄成:一个年青人,一定要永远“关心国家大事”,“要立新功”。他提醒黄成和大家:世界上还有四分之三的劳动人民没解放,美帝国主义和社会帝国主义'苏联'在对我国虎视眈眈,最大的走资派“刘、邓、陶”'刘少奇、*、陶铸'还没真正打倒,所以红派还在嚣张!这也说明了这条反动路线仍没最后砍断,因此大家任重而道远。不过他又安慰大家不要悲观,当前国内外的革命形势是一片大好,而且能活到一百四十多岁的毛主席'全国都知道的科学家的检测'会永远健在,红派这辈子想回来是白日做梦了……
人们一个又一个地悄然离去,连最有革命情操的“王无常”,也装着大受启迪的样子沉思着走了,老龙还跷着二郎腿,捂着怀中的茶杯对黄成一人滔滔不绝。*前,他也经常如此,对着课堂上的小学生们纵情地东拉西扯,并不时气愤地停下来,冲下去摇扯那些不听话的耳朵。*初期,在县城大街上,他曾多次爬上台去搞大辩论,他认为自己很有口才,但每次都被轰下台,因为在那种地方,必须耳朵聋嗓门大而且帮着起哄的人多才行,这些条件他一条也没有。他已很久没享受到高谈阔论教育人的快乐了,非常高兴黄成脸上那洗耳恭听的虔诚。他从“立足区委,胸怀全球”谈起,一直讲到他从小到大如何立志革命、如何“关心国家大事”积极参加*的光荣历史,而黄成,就应向他这样的人学习……。终于讲累了,他长长地感慨一声,停下息了息,呷了口茶,客气地要黄成坐下,想听听黄成的看法。
黄成已二十四小时没合一会儿眼,没喝一口水,更没吃上一点东西了,担心挨打而绷紧的神经已松弛,饥渴疲惫得直想躺到地上去,老龙讲的话,他几乎没法去听明白。他强打精神看着老龙摇摇头,表示心悦诚服没什么说的。老龙把黄成脸上掩饰不住的痛楚,惊喜地理解成了深沉的忏悔,眼睛发亮地得意起了自己的感召力。他高兴地叫了一个看守进来,要他把黄成带到某某人的房间去。
某某人的房间也在一楼,主人显然已好多天没回来,桌椅板凳上都有层薄薄的灰尘,洗脸盆架上有块臭的破毛巾,黄成怀疑它是擦脚的。这儿窗上仍有防盗的结实铁栏,门不上锁,但门外走廊上日夜有人持枪看守。
黄成开始反戈了,他拼命地写,要以辛勤的劳作来逢凶化吉。随着写的页数的增多,他得到的自由和礼遇也很快增多。第三、四天,他就能在写累了的时候,出来在大楼门口坐坐,听听看守和区革委工作人员对他的开导,看看楼前这群山环绕的石板街古镇风光了。而且,普通白纸也换成了带格的信纸,所有的材料,都要在上面工整地抄写。
黄成每天写下的材料,都被区革委头头们收去及时地研读。第六天上午,他们高兴地通知黄成,要他到县里去开一个重要的大会,并说下午就有专车来接。他们对黄成很客气,转眼间,黄成就俨然成了个须刮目相看的显要人物。
老龙送了两盒较昂贵的,一角八分钱一盒的“蓝雁”牌香烟给黄成,不仅因为黄成即将变成“同志”,更因为黄成的彻底转变,是他老龙的“苦劳加功劳”,他龙某人可不是他妈的有人说的“壳子大王”'废话大王'。
见来的是辆北京吉普,所有人都暗暗吃惊,这可是县里最高显贵们的御物。来接黄成的,是一个县革委常委委员及其助手。
意外的光彩使黄成迷糊了,他象醉汉一样笨拙地钻进了小吉普。一路上,一步登天的飘飘然使他如腾云驾雾一般。他想象吴玉兰已回了县城,当她走过县革委大门口时,吉普车嘎然停在她身前,在她惊讶目光的注视下,自己自然地、象把这车坐惯了似的麻利下车,没有看见她僵立在街边,径自同常委委员并肩匆匆走进大门。以后呢?以后的情形,黄成作了几次设计,都觉得过于离奇或理想而感到不可能。
正当黄成为安派吴玉兰的行动而绞尽脑汁时,小车悄然停在了县委招待所后门口。这儿很偏僻,冷清的街上………如果它也有资格叫街的话………只有两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在跳街房。小车把窄窄的小街几乎堵断了,她俩焦躁地看着被车盖住了的街房格子,对光荣下车的黄成看都没看一眼。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十六章
十 六 立 新 功
据说,伟大的大禹,治水时曾三过家门而不入。
黄成好象也有点伟大,他住在招待所,尽管已没人公开监视他,但三、四天里,没上一趟街,更没想回家去看看老娘,只有老娘孤零一人的家,与招待所仅隔两条街。他白天黑夜地忙着参加一些会议,按要求修改自己写的材料,也奉命帮别人整理材料,听人面授机宜,协助筹备全县的“斗私批修”大会。
黄成进城后的第五天,大会将于该日下午两点半召开。
下午刚过两点,联派各单位的战斗队和各区社来的代表队们,就已使广场上歌声如海战旗如林了。全城各单位里的普通群众,除指定留下看家的,不管属于联派还是红派,只要能走动的,通通被组织成队列聚集到这里。为了来参加大会,乡下那些最远区社的代表们,昨天整整步行了一天。
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