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异乡,而且已成了孤家寡人,十分地无奈。
以出狱者们为骨干重新组建起来的红派,毅然决定为真正反戈的汪秀梅保障“四大”'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权利。他们派出了众多的彪形大汉,帮她贴大字报,抄下其重要内容,并以本战斗团的名义,及时地在上面写上 “保留一周”、“保留十天”、“毁盖必究”等警告,俨然汪秀梅成了他们战斗团的人。
联派不甘罢休,等汪秀梅和她的保驾人走后,便在大字报的边空上练起了书法,专习“放屁”“造谣可耻” 甚至“政治流氓女光棍”等内容的行楷。那天,书法家们被当场拦住了,但他们不心虚,反而竭力要人们明白,这是毛主席教导的“要节约闹革命”的、最好的“四大”形式之一,并谦虚地说,这不是他们的发明,而是从首都北京和省城成都学来的,他们只不过在推广而已。
无私的推广者竟挨了拳脚,拿到街上来使用的文房用品,也落了个斯文扫地。
不久,在红派的盛情邀请下,她去他们的万人大会上作了一次象征性的揭发,台下掌声雷动,她便自然地成了红派。但她拒不参加任何具体组织,自称逍遥派。
武斗刚开始,她就应邀上了前线,在三营当医生。较高明的医术和认真的性格,加上全县造反派*的身份,使她迅速获得了较高的地位和声誉,也引来了正和老婆打着离婚官司的陈营长的敬重和爱慕。
陈营长见多识广、汪秀梅而立之年,两人地位、年龄、志趣、性情又多处同一档次,在法制和世俗观念正遭冲毁的年代和环境里,风雨同舟朝夕相处,没多久,这一对都处于感情危机中的怨女旷夫,便相互吸引到一块去了。
开始,二人还略有顾忌,事情只是个公开的秘密。后来,既然大家都知道了,而且无话可说,象征性地各处一室已毫无意义,反正陈营长肯定要和老婆离婚的,队伍沦为流寇后,为填补政治上的更大惶惑和空虚,两人便干脆住到了一起,等于先结了婚。
没料到,*的冒险爱情,只在文艺作品中伟大得令人垂涎,也只有在书中,干此勾当的,才定是社会的精英'才子佳人'。现实生活中,尽管谁都借前人来*壮胆,哪怕是个幼崽、混混、废物,甚至地痞无赖,一旦要死要活地爱起来,也就如书中或戏剧里一样可歌可泣,自视升华成了人中的精华'这倒是个成才的捷径!',然而却常常是某种根本道德的缺失'甚至将对方及其亲人毁灭也心安理得',即便成功,酿就的也往往是苦涩的婚姻。
因此,俄国的托老,一辈子总是一次又一次地为此大费笔墨,中国的曹雪芹,也派贾母出来笑道:“这小姐必是通文知礼,无所不晓,竟是‘绝代佳人’,只见了一个清俊男人,不管是亲是友,想起他的‘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哪一点儿像个佳人?就是满腹文章,做出这样事来,也算不得是佳人了!比如一个男人家,满腹的文章,去做贼,难道那王法看他是个才子,就不入贼情一案了不成?……有个原故:编这样书的人,有一等妒人家富贵的,或者有求不遂心,所以编出来遭塌人家。再有一等人,他自己看了这些书,看邪了,想着得一个佳人才好,所以编出来取乐儿。”'《红楼梦》五十四回'。
面对人们无声的鄙视和惊诧,他俩自视英雄地,悲壮地把自己献身给了伟大的爱情,众目睽暌下,才子佳人似的热成了一团火,追求着自己的幸福。
生活中的爱情和婚姻,跟文人酸脑瓜子编出来取悦于人的情节,有时大相径庭。
一切似乎成了定局后,没多久,汪秀梅感到陈营长徒有其表,其实有点俗,但事已如此,只好凑合。
陈营长却觉得,汪秀梅的硬脾气,比自己的老婆还有主意,人又不好看'比老婆差得多',打算慢慢甩了她。 。。
第十章
十 陈 营 长
颇有男人阳刚之美的陈营长,曾在部队上当过参谋,几年前转业回县到百货公司当了名干部。
回地方后,他同领导老搞不到一块。六六年八月初,他学北京的红卫兵搞造反,贴了公司党支部书记的大字报,署名“毛泽东思想战斗队”。几天后,公安局就把他和公司里的一个采购员同时逮捕了,罪名都是“现行反革命”,因那采购员不久前从北京回来,给陈营长和其他一些人带回来了好多“首都的大好形势”。
其时,陈营长的两个男孩大的已六岁、小的三岁多。他那在县医药公司当门市部主任的老婆,既有不愁再嫁的姿色,又有很高的政治觉悟。在党籍与丈夫之间,她选择了前者,因为领导告诉她,如不考虑与反革命分子划清界线的问题'比如离婚',就要考虑是否还当共产党党员和门市部主任的问题。她连忙给法院递交了离婚申诉,并揭发了丈夫在家中开黑会、妄图成立反革命组织的罪行。陈营长被押回单位接受斗争时,她还上台念了检举信。
谁知离婚判决书还未到手,《*中央关于无产阶级*的决定》下达,全国大*,陈营长和采购员双双光荣出狱。
陈营长回家后,收拾了些东西搬到百货公司四楼上,从此就没回过家。他几次去法院催离婚,法院一拖再拖,老婆也坚决不肯了。老婆说,那时是为了两个孩子,怕他们当反革命子女。他则常用写大字报的剩墨水练习写;“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者不为毒,最毒妇人心。”坚称老婆是比男人还有野心的“野心家”,一提起就咬牙切齿,不理睬老婆的任何“花招”,一心当着县里的革命领袖之一,全心身地大干着*。
六七年年初“二月镇反”时,为了确定抓不抓陈营长,有关人士开了好几次会,最终决定,因他是前次公开*了的“大人物”,不轻易动他,等运动后期再说。
在那凄风苦雨的“二月镇反”中,他成天呆在百货公司的四楼上,紧张地等候老天的判决。在玻璃窗后,他时刻观察着下面大街上的喧闹,目睹了许多使他胆战心惊的场面。
凡有名气的人物一旦被抓,都要戴着手铐或背着麻绳到街上来风光一下,有的还是艺术造型………“苏秦背剑”:一手从肩上一手从腰后在背上铐在一块,形象是鬼一样地狼狈痛楚,境遇是人人喊打。
有的人,上午还帮着公安局押着别人从楼下经过,振臂高呼“*一切反革命分子!”雄赳赳地很令人羡慕的左派模样,下午就被缚成只小鸡似的,让他人押送着,沮丧地在街上款款而行了。
那时候,与前段时间相比,整个世界好象又颠倒了。
他也颠倒了。才三十岁左右、平时很注意外表的他,为了减轻挨打受捆的痛苦和准备坐牢的衣物,也为了显得安分认命,内衣便使劲地穿厚,外面也多罩了一套旧衣,兜里塞满了牙膏牙刷毛巾等生活用品,满脸的胡茬,一扫昔日的帅气潇洒,变得臃肿朴实而苍老,显得十分地忠厚本分了。白天,他开着房门静候动静,晚上和衣而睡,以便随时就擒。每早晨起床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在屋中跪下,向墙上的毛主席像磕头,向已去世了的爹妈磕头,祈求他们保佑他。并发誓:无论什么大好形势,这辈子再不上当,再不干提意见和造反的事了。
然而不久,又是全国彻底大*!
“二月受害者”们,几乎全成了英雄。出狱后,他们的革命地位,大多数都超过了陈营长他们这样的第一次受害人。而两次都受*的,更成了最有权势的左派,后来成立革命领导班子时,他们在各级班子里就当然纷纷地掌了大权。而陈营长,这个全县第一个写大字报的造反派*,却在县上和本单位里都大权旁落,只是个配角。
于是,陈营长有时气愤地想,“二月镇反”时,他妈的还不如又关进去住两天!
后来,县里的武斗队正式成立,编制是一个团,他也只当了个营长。但他满意了,在战场上干得很敬业。他曾担心只让他当个连长或副营长,如那样,他就决心不干了。
队伍刚刚沦为流寇时,大家有点惶惶不可终日。后来就无所谓了,慢慢地,各人都找到了点麻醉自己的法子。
成群结队、三三两两的战士们,无聊地四处闲逛。有些人则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钱和酒票,常常迷糊在酒店里,不时就来一阵子“流浪,流浪,到处流浪……”的印度歌曲大合唱,吼得满街的人全把他们观望。志趣在于玩牌的人夜以继日地大干,各种形式和内容的赌博,本来就是聚集乌合之众和打发无聊日子的好办法,现在更可蓬勃开展了。忙于谈恋爱、搞女人或过姘居生活的人,却仍感到时间紧迫,惜秒如金地同对象黏糊在一起,不顾旁人的嫉妒或不齿。其中,陈营长的表现也很出色,每晚都在医疗室里居家度日到深夜,有时上午十点多钟了还在里面睡懒觉。营部医疗室按例总占有两间屋,过龌龊生活理想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