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姮一整场宴都心不在焉,梁潇的脸色亦越发难看,哪怕崔元熙和顾时安中间对诗助兴,也未换来他半分展颜。
宴席匆匆而散,崔元熙亲自送梁潇和姜姮出宅邸,应酬了几句,待两人上了马车,目送他们消失在街巷尽头。
梁潇下颌紧绷,车外撩动的树影映进来,显得神色阴翳,他冷声道:“你就算真在心里盼望他还活着,也多少顾及下我,谁不知道你们的关系,那么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给谁看?”
姜姮正在出神,闻言不由得皱眉:“弟弟的命还不如你的面子?”
“什么弟弟的命?”梁潇讥讽:“崔元熙的话能信吗?以他的立场,留着辰羡的命做什么?专用来对付我吗?他若有这般远见卓识,我倒真要佩服他。”
姜姮道:“可是当年大理寺监牢出了那么多意外,桩桩件件都与辰羡有关,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
“不然呢?”
姜姮垂下头,勾颤手指,不想再与他说。
两人冷面相对了半路,梁潇倏地问:“姮姮,你是不是后悔了?”
姜姮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抬头看他。
他接着问:“如果时光倒流,你是不是不会再选择我,而会选择辰羡?”
姜姮脑中霎时一片空白,嘴唇翕动,梁潇立即扑上来,捂住她的嘴,摇头:“好了,我只是随便问问,不需作答——不许答。”
伴着这句话,有轻啸自耳侧掠过,紧接着是极闷顿的一声响,姜姮睁大了眼,看见原先梁潇坐的地方,身后车壁上插着一根短箭。
梁潇反应迅速,忙展臂将姜姮护在身后,撩开车帘看去。
马车行至西郊别馆附近,数百黑衣人一拥而上,与守卫厢军厮打起来,周围乱做一团,惊马嘶叫,虞清杀出一条血路,在马车前喊:“殿下,马车内目标太大,劳烦您和王妃下马。”
梁潇护着姜姮跳下马车,见这些黑衣人杀招凌厉,配合有素,厢军抵挡困难,竟被他们杀得节节败退。
数十厢军环绕在梁潇周围,护着他和姜姮往街巷里躲。
乱箭不时自身侧飞过,梁潇将姜姮紧护在怀里,轻声说:“别怕,没事。”
姜姮本能地去摸肚子,待反应过来,不禁愣怔。
巷边鳞次筑着彩棚,虞清想要护送二人躲进去,谁知半路竟又杀出一支队伍,黑衣利剑,凶猛地直朝梁潇袭来。
虞清战得吃力,边退边喊:“殿下,我早就说了,既然大局已定,应当将城外守卫撤回来一部分近身保护您,这般大意,小心叫人擒贼先擒王。”
梁潇打退围绕上来的杀手,道:“是呀,若我这贼王死了,你们这群小贼还有活路吗?”
虞清语噎,愈加愤懑,战起来也更凶狠。
因敌势汹汹,梁潇顾着杀敌,松开了姜姮的手,她趔趄后退,堪堪躲过几拨攻击,却因为动作幅度太大,不慎扭了腰,肚子疼起来。
她嘤咛一声,跌坐在地上,额头尽是冷汗。
梁潇听到动静,略微错神,招势慢了些,被刺客寻到疏漏,攻起薄弱,他胳膊上挨了一剑,有鲜血滴落,但他顾不得,只一心朝姜姮奔过去。
他伸出手,将要触到她的时候,听得一声剑啸,扭头看去,只见剑芒银亮如冰,刺向坐在地上姜姮,想都没想,侧身挡了上去。
姜姮捂着肚子,察觉有温热液体顺着额头滴落,茫然抬头,只见到一个插着剑的胸膛。
梁潇撑着最后的力气杀退刺客,剑自手中掉落,跌倒在姜姮身侧。
那件青緺云鹤如意纹缎衣胸前已被浸透,他脸色惨白,手无力地伸向姜姮,轻轻握她的衣袖,道:“别怕,我不会让你给我殉葬的,我往一个地方藏了很多钱,我死后你就自由了,可以去过你想过的日子。别傻,别不要我的钱,若是没有钱,你会吃苦的。”
这人真是俗透,这个时候了,还张口闭口都是钱。
姜姮依旧茫然,似是想不通,为什么一个这么坏这么权势滔天的人会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梁潇挣扎着往她身边挪,哀求道:“你别忘了我,别给孩子改姓,好不好?”
姜姮忍不住轻笑出声,眼角晶莹。
她想,人死债消,若是他就这样死了,那么一切恩怨就此消散。她会把孩子生下来,因为刚才生死关头,她恍然发现,其实她在乎这个孩子,有些舍不得他死。
梁潇凝睇着沉默的她,轻叹:“姮姮,我很后悔,我真希望时光能倒流,我想好好爱你——我是爱你的,你不是战利品,不是我与世间对抗的工具,不是!我就是爱你,除了你,再没有别人。”
姜姮探出手,想把袖角拽回来,可指骨颤抖,鬼使神差地抚上了他的手背。
少年时,她曾肖想过这手背的触感,待后来终于能光明正大地握了,却只觉得痛苦。她看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梁潇,心中涌过无数念头,甚至想再补上一刀,可身体不知为何瘫软乏力,竟是一点力气都撑不起来。
虞清终于杀退刺客,退回到梁潇身边,用力将他扶起来,却见他半阖双目,意识迷离,可手仍勾颤着姜姮的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