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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第1页)

一九四○年十二月三日深夜,寒风呼叫,冷气袭人。高树勋的部下卫队长高金兰手提马灯,带着一班人马来到了石友三的关押地。

到了门前,高金兰命令其随行人站在门外,自己则提着灯走进了四合院。刚进院子,高金兰就大声喊叫:“总司令,高军长有请。”

屋里无声无息,死一般地静。

高金兰又连呼数声,不久,屋后有了动静,随后门开了,石友三披着棉衣走到了门边。石友三并不说话,他一边穿衣,一边跟着高金兰走出了四合院。

高金兰提着马灯在前面引路,石友三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在夜里,只往前走了数十步,突然,黑暗中一个大个子士兵纵身一跃,从后面扑向了石友三,只是一刹间,只见大个子士兵把手中麻绳往石友三的头上一套,绳子恰好套住了石友三的脖子。然后,大个子士兵一拧狼腰,背起石友三就往侧旁的一条小路跑去。

石友三身材不高,被大个子士兵这一背,双脚就悬空了。

开始时,石友三双脚乱蹬,殊不知,这种“拴狼套”的方式是万万动不得的,因为越动麻绳勒得越紧。

最后到了黄河大堤,那里早有一个挖好的坑,大个子士兵把石友三往坑里一扔,平时石友三最好活埋人,如今他奄奄一息的时候,黄河岸边的冻土一下一下没了他的腰,然后是脖子、头颅。

石友三很喜欢活埋人,因此被称为屠夫,曾活埋过石敬亭的外甥,活埋过冯玉祥派给他的参谋长,活埋过张学良派给他的秘书长,这次自己被活埋,也许正应了那句老话,“天网恢恢,报应不爽”。

石友三这起身草野的人,一直把往上爬作为自己的人生的目的。对权力和物欲的追求,是那个大悲怆时代没有道德底线的人的最大的病灶和疾患,他把父母民族放下,只是以投机来作为进身之阶,叛了一次再叛,这非但不能增加他身上的道德的愧疚,更加速了他个人的堕落。我们的民族有一个词:饮鸩止渴,这是一件十分危险的动作,也许他内心明白这是一冒险的活,渴,是十分难受的,但不问前路,见了水不问有毒无毒,只为喝了再说的一晌贪欢,那死是十分难堪的。

应该说是时势把石友三造成了惟利是图的草莽军阀,他像吕布一样,是个纯粹的军人,缺乏政治头脑和智慧,我们会问为何屡屡叛变?是天性?是玩火?内里我们应看到,他只是想在乱世保存自己的实力,在乱世中立足而已。他是吕布的现代的复制,一身武艺,没有灵魂,他没有同样缺乏大脑的典韦等人的忠义,最后只能落得身死为天下笑,且背上汉奸的名号。历史是不允许戏弄的,拿自己的姓名换取一时的快乐,不计算成本,把民族利益也当儿戏,这是一种邪恶。历史报应不爽,当石友三与日本人眉来眼去的时候,历史的麻绳已经把拴狼套做好,它随时就好不客气地勒住石友三的脖子。我想,当拴狼套套在石友三脖子或者他被扔进冬天的土坑时,他已经从麻绳和土坑看到了自己过去的足迹和历史,而且他听到了历史的狞笑,直到他的呼吸越来越弱,狞笑的声音越来越大。

无论石友三倒来倒去几回,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像吕布被麻绳勒住,这麻绳的圆,就是历史为他画出的不能逾越的句号。

前世出家今在家(1)

在上个世纪“泰山崩,黄河溢”,河决鱼死之际,却有一帮人风雅得可以,鲁迅觉得这样选择的闲适是充满危殆的。鲁迅说选择者恰恰是忘记了自己抱住的仅是一枝树梢头,说不定洪水马上就会淹过来,这样的选择无疑是一种自欺和盲视。真的洪水说来就来了。鲁迅死掉的那一年,日本人打过来,周作人连风雅也好像忘掉了,“苦雨斋”里真的是雨脚如麻,开始落水了。

鲁迅死后,鲁迅先生的母亲鲁太夫人对周作人说:“老二,以后我全要靠你了。”一九三六年,鲁迅逝世。周作人将此噩耗告知鲁太夫人,太夫人全身颤抖,两腿抖得厉害,站都站不起来,只好靠在床上说话,而周作人说出的却是:“我苦哉,我苦哉。”

这一句话是颇有内涵的,鲁迅在的时候,母亲自由鲁迅支撑。当鲁迅死掉,周作人说苦哉苦哉,太夫人曾气愤地对俞藻说:“难道他说苦哉,就能摆脱他养活我的责任吗?”我们知道,当日本人来的时候,周作人以“家累重”,“有老母寡嫂需要奉养”为辞留平。寡嫂者,鲁迅先生的原配朱安之谓也。

其实自鲁迅逝世至一九三七年底,周作人“老母寡嫂”的生活费用均由许广平承担。从一九三八年一月开始,周作人才开始承担老母的生活费用,每月五十元。后来币制变动,物价飞涨,而这周作人给的五十却一直未涨。“珍珠港事件”后汇兑中断,许广平被日本宪兵逮捕,津贴因而终止。这期间,鲁老太太和朱安夫人的生活可想而知,朱安夫人曾动心要卖掉鲁迅在北平的藏书来补贴生活。其时,周作人大宴宾客,出入有专车接送。还有一事堪记,一九四三年五月,鲁老太太逝世,周作人“大办母亲之丧,共用去一万四千余元”。

还是回到开头,因为周作人给人们的印象,一向是性格内向,周身儒雅,毫无斗士气,有点像陶潜;而鲁迅人们把他常比做猫头鹰,这大抵是准确的,喜欢在夜里工作,在夜里发出恶声,这有点如嵇康。两人呢虽是兄弟,却一峻拔一消散。这兄弟两个真是对称得可以。人们说有善必有恶,有抗争也必然有附逆,有决死,也就有苟活,有穿燕尾服的,也有穿粗布衫的。

也许对称性的存在是自然界和人世的一种不可规避的现象,周作人身上也有这对称在角力、撕扯。周作人自谓“我的心中有两个鬼,一个是流氓鬼,一个是绅士鬼,如果说得好一点,也可以说叛徒和隐士。”在三十年代的文坛上,早年与鲁迅并肩的周作人不见了,开始颓唐,窗外的时事不再引动他的心魄,喝茶饮酒玩古董。在他五十岁时的打油诗里,我们好像看到的是一大彻大悟的化外高人。当时很多的名流蔡元培、胡适、林语堂、钱玄同、郑振铎、刘半农……纷纷步韵和诗,一时热闹非常,成为一九三四年文坛的风景。

前世出家今在家,不将袍子换袈裟。

街头终日听谈鬼,窗下通年学画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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