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第一个冲进了房间,打开了灯;接着就是母亲,她将我紧紧地抱着。八只眼睛看着我,等待我说出心中的恐慌。过了好一会儿,我的大姐以及两个弟弟才跑了进来。
“妈妈,我退学了!”
“没事,退学就退学吧!”
就这一句话,我就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母亲躺在我的身边,看着我。她是一个温柔的女人,从来没有对我们四姊妹大声说过一句话,生过一次气。
吃过早饭,大姐说学校有事,就走了。两个弟弟都到后面的山上去玩了,屋里只有我一个人。而我的爸爸妈妈一大早就出去了,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午爸爸妈妈从外面回来了,我知道他们一定是去学校了。他们的表情告诉我,在不久之前他们生过气!
一连好几天,母亲都没有提起任何有关我的事情,父亲也还像以前那样上班下班。只有两个弟弟常常在吃饭的时候问我为什么不去学校,整天的待在家里。正当我要回答的时候,母亲接过话去说道:“你们的二姐,不需要去学校了!”
“为什么啊?那我们也不去!”
“你们是不是想挨打啊?”
“二姐为什么就可以不去学校啊?”
“不去学校,这是你们二姐认真思考后恶选择!”
“我们也是认真思考后的选择啊!”
“到一边去,先去问问你们的爸爸,他同意了,我没意见!”
我弃学在家的最初一周,我还和家人一块吃饭,说说一些一天发生的有趣事情。不过,在饭桌上,两个弟弟的谈话,提到了很多学校的生活以及事情。我受不了这种刺激,干脆就不出卧室了,无论母亲在外面怎样的叫我的名字,我都没有答应,就算是答应了,也是简单说“我不想和你们一块吃饭了,你们吃吧!”,作为结束。母亲没有办法,只好每天用托盘把饭送进来。我就一个人静静地在房间里独自享受,这样我觉得安全很多,至少不会受到任何的伤害。
我弃学在家,很少有什么户外活动。午后,院内无人,蝉声寂寞,我才会从那个黑屋子里无声地走出来,穿上旱冰鞋,在院子的水泥地上,默默地滑着旱冰。我不说话,也不会将心里的快乐通过声音表达出来,只是一圈一圈地与自己的影子追逐。当然,除了轮式冰鞋刺耳的声音之外,我,这个怎么转也转不出自己圈子的少女,把一切心灵的苦难,都锁在了心里,希望有一天能通过什么方式表达出来。
这个小小的院子就成了我唯一可以看见蓝天的地方,但是我又不喜欢看见蓝天,因为尽管我在蓝天下,蓝天却不属于我。我想有一片蓝蓝的天空,天空下有一片绿油油的草原,草原上有一个属于我的地方。
一天傍晚,夕阳已经飘过了房屋后的山头,大地呈现出一片灰暗的气色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清理着我拾荒所得到的东西,听见田间有人在唱歌。那歌声很美,很甜,也很熟悉,也很陌生。我沿着那声音而去,渐渐的我走出了院子的门,来到了久违的田间小道。我家院子前面是一条僻静的荒路,也有一个很美丽的名字。春来的时候,路上青草漫漫,不过那些又粗又长的水泥筒子却永远都横七竖八地堆在那里,从未改变。不过在这个时候,青草是看不见了,早已变成了一片空旷的地方。四周的孩子都在那里追逐,打闹,一个流浪的人坐在田间的尽头唱着歌。我确定那歌声就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我很想靠近,但心里又害怕极了,迟迟的,只能远远的站在那里看着,听着。在歌声里,我那灰色的影子,在模糊的天光里,随着那流浪人一块放逐在了遥远的地方。
这时那个流浪人向我走了过来,我开始紧张了,但一步未动。他留着邋遢的胡须,长长的头发,风一吹就能将他的整个头给裹住。他从我的身边经过,仅仅向我看了一眼,就转进了水泥筒子。我转过身,看着这个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流浪人,心里平静极了。
天黑了下来,路边的灯开始发光了。现在正值凉爽的秋季,雾会沉沉地落下来。我渴望漫天大雾,让我在迷离的雾里,看见路灯的黄光,在依稀的幻觉中看见自己丢失的心——我,一个心灵的苦囚!
第二天,我又来到了那个水泥筒子那里,却没有找到那个流浪人。我在想,此时此刻他在哪里?一回到家,我就执意要求父亲,在卧室窗户外面加上铁栏,门上加锁。父亲问我为什么这样做,我低着头,没有回答。
“如果红尘不告诉我原因,我是不会答应给你做的!”
“红尘高兴的时候就可以把它们打开,不高兴了就把它们统统锁起来,连同我自己一起!”
“你能告诉我,这又是为什么吗?”
“就在不久之前,我从外面回来,我发现红笛、红岚正在我的屋子里走来走去,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我问他们找什么,他们却说在找我一直待在房间里的原因!”我停了停,接着说,“我不喜欢他们,包括你和母亲在内,进到我的屋子!”
就这样,父亲按照我说的对门和窗装修了一番。我就彻彻底底的把自己同外界隔离起来了。
我退学在家的事情,很快就在邻居以及亲朋好友之间传开了。我有一个表哥,正在念高中,学习成绩很好。一听见我退学回家的事情,就开始对我冷淡了。他们都认为我是一个问题孩子,是羊圈里的一只黑羊。这种不光彩的名声,不仅仅使我无地自容,就连我的父母也脸上无光,丢尽了面子。
在春节即将到来的那几天,邻居家串门的也多了起来,很多邻居都喜欢跑到我家来。我听得最多的就是红尘这个孩子有没有问题啊,上没上学啊等等尖锐刺耳的话语。这让我原本受伤的心更加的严重了,我憎恨每一个见过我的人日日夜夜我都在痛苦中挣扎,希望灵魂能够得到解脱。
我该向谁诉说?我该向谁求得灵魂的解脱?灵魂的存在与痛苦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我却看见了黑暗中无数跳跃的精灵。我不知道它们来自何方,但我知道它们去向何方——和我一起在这没有光明的天空下慢慢的等待——等待生或者死。
一天,我看见那些精灵都离我而去,我便失声大哭,呼唤,希望它们能够回来,不要扔下我一个人在这里。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我的未来在一个遥远的国度。
一个深夜,我拨通了生命热线电话。对着冰冷的话筒,我急切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一句话:“活不下去了,救我、救我、救我啊!”
生命线那头是一个温和的女人声音,她一遍又一遍的向我解释着生命的重要,但是我却感到那些劝慰是那么微弱,弱到被自己心灵的呐喊彻底淹没。生命到底重不重要?人的一生到底什么重要,金钱、地位还是其他什么?谁又能够回答我!
没有人,决没有人能够回答我,也没有人能够拯救我。我堕入了一个无边的、闷热的、黑暗的深渊里,永远也挣扎不出来。
终于,在一个台风呼啸的夜晚,我不堪心灵痛苦的折磨,我走到厨房,拿起了菜刀,割破了左手腕的动脉,然后走回自己的房间,希望以死求得解脱。我躺在地上,听见鲜血在地上滚动的声音。
现在,我终于可以得到解脱了。我的身体正在慢慢地下沉,下沉。直到一层黑色的空气将我的眼睛遮住,看不见东西。可我听见了一阵急促呼唤红尘的声音。谁是红尘啊,红尘是谁啊,这个问题一直在我的脑袋里回荡,直到我再也听不见声音。
我睁开了眼,第一眼看见的居然是我的母亲。我心里大吃一惊,心想:“我不是死了吗,我要么是在天堂,要么是在地狱,母亲怎么会在这里呢?”这时,我又听见了呼唤我的名字的声音——这是谁?哦,这个女人确实是我的母亲,我还活着,我怎么还活着呢?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绝对不是。我的父母神色哀愁,言语中充满了恳求的语气。母亲哭了,抱着我失声痛哭。我第一次发现,我的生命对他们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啊。
“我的孩子,你怎么会选择这种方式呢?如果你成功了,我和你的父亲也会随着你而去的!”
“我无法再做其他的选择,只有它才能给我最后的归宿!”
“妈妈求你了,以后别再干这种不理智的事情了,好吗?”
我没有回答这个与死有关的问题,而是看着自己手腕的伤口。我好恨自己当时没有再割得深一些,大一些,不然此时此刻我就能够得到我想要的那种解脱了。
母亲见我没有答应她的请求,又是失声痛哭,泣不成声。父亲也留下了眼泪,也希望答应妈妈的请求。我看着这两个我最爱的人,答应了她们的要求,不在去寻短见。
在住院期间,我体会到了生与死之间的微妙联系。与此同时,母亲给我找来了很多的书籍,希望我能够在这些书籍里面去发现更多有意义的事情。我照做了,不过我在书中并没有发现什么叫有意义什么叫没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