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过这本书的朱利安译本,并且随身携带。”斯坦因从行囊中取出,递过去。潘镇看不懂文字,却被柔软而光滑的摩洛哥兽皮封面吸引,啧啧称赞,脸上流露出孩童般的好奇与喜悦。从接触喀什道台开始,斯坦因经常在含而不露的官员身上看到这一共同点:只要碰到感兴趣的东西,他们都表现出孩子似的天真无邪,与僵硬官服极不协调。
钟声暂停。没有钟声的空气真安静。斯坦因松口气。忽然,屏风背后传来几声轻微敲击。潘镇回头望一眼,咳嗽两声。敲击声还在响,潘镇再次咳嗽。斯坦因感到莫名其妙。敲击声固执地响。潘镇起身,说句“失陪”,走到屏风后面,窃窃私语一阵,出来。
“大人,内子雪莲听说有西文本《大唐西域记》,想一睹风采,可否?”他谦恭地问。
“如不见外,请尊夫人出来。听说她喜欢打靶,我特意准备了薄礼。”
话音刚落,雪莲就从屏风后面转出。她风姿绰约,像壁画中的神女,笑盈盈地问:“大人,送我什么贵重礼物?拿出来看看。”
“我从印度加尔各答购买了最好的枪支弹药。在营地,明天让人给您送来。”
“太谢谢你了!我现在就打发人去‘裸奔’,好不好?”众人愣住。雪莲发觉失言,伸了伸舌头。新一轮钟声给大家解围。
第七章 紊乱的钟声(2)
雪莲羞涩地笑笑,“我是说,派人跑到营地,拿书来……”
潘镇板起脸,拉拉她:“把我珍藏的那本《大唐西域记》拿出来,请大人欣赏。”然后转向斯坦因,尴尬地笑笑,“内子年轻无知,不懂礼仪,大人勿怪!”
斯坦因欠欠身:“不会的……大人,您藏有《大唐西域记》古本?”
“何止古本,还是善本呢!”
“大概在什么时代?”
“与玄奘同时代。当初,《大唐西域记》完成后,玄奘让人复制了三本手抄本,并且,亲笔签名。我珍藏的便是其中之一。只是,很奇怪,玄奘在书上的签名只有一半。”
雪莲用托盘端出黄布包裹的《大唐西域记》,轻轻放在书案上,打开。散发着古旧气息的线装书绽放。斯坦因不懂汉文,翻几页,便习惯性地琢磨纸张、款式,并且拿出霍恩雷的着作,与书中附录图片对照。
“怎么,你怀疑《大唐西域记》的时代?”潘镇面露不悦,
斯坦因谨慎解释,“不,我觉得霍恩雷书附图片中的‘古书’是赝品,据说它们被发掘于皮山与和田一带。大人可曾听说此事?”
潘镇呵呵一笑,“本官公务繁忙,没有工夫理会那些乡野陋民的荒谬言辞,而且,希望你也不要被他们的胡言乱语误导。”
“谢谢您的善意。”斯坦因忽然发现装订《大唐西域记》的丝绳似曾相识,“我曾经耗费十年时间,在克什米尔地区搜集《克什米尔王记》原本和手抄本。我敢保证,连结《克什米尔王记》书页的丝绳与您这本珍品完全相同,而且,装订方式也如出一辙!”
潘镇轻描淡写地说:“大唐时代,世界各国交流频繁,没必要感到奇怪。”
钟声不失时机地迎合:说得好!说得好!要在丝绸之路畅通的时代,东到敦煌、长安,西到罗马、波斯,凡是骆驼能到的地方,都能听见我的声音。演讲结束,斯坦因被邀请到后堂用餐。大厅坐满服装不同的人,显然,是潘镇请来的陪客。宴会开始,各级官员轮流敬酒。斯坦因望着他们一丝不苟的状态,忽然想起传说中的裸奔秀才夸父。
下午,潘镇、雪莲请他一同打靶。
靶场在县衙后开阔、四面长着大树的花园。参加人员是潘镇的两位夫人和几个孩子,他们全部围坐在葡萄架下的几张大木桌周围。桌上摆满油炸食品、水果、瓜子和来自印度的糖品。轮到哪位夫人打靶,就走到射击地,盘腿坐下,端起长枪,侧身瞄准五十米外的木靶,打完五发子弹,回到桌前吃东西。
贾船几天前就介绍过潘镇的家庭结构:正房夫人生四个孩子,最宠爱的是潘其禄;雪莲是小妾,生了文乘、武乘两个孩子。雪莲和正房夫人像姐妹,和谐相处,亲密无间。
雪莲已经换好一身简洁明快的艳丽衣服,神采奕奕,酷似斯坦因在喀什周围古寺庙残存壁画中看到的人物。她微笑着,走到斯坦因跟前,从手腕上取下玉镯,“大人,我想看看,你让子弹从它的中间穿过。”
斯坦因接过带着她香气和体温的玉镯,见上面雕刻着形似古希腊爱神手持弓箭的图案,惊奇地问:“这是什么时候的玉器?”
潘镇呵呵一笑,替她回答:“汉朝的,就是说,有两千年历史。”
雪莲让仆人用红线细绳将玉镯系住,挂在树枝上。从她站立的角度穿过玉镯望去,正好是一只鲜艳的苹果。
“请吧,大人!”
斯坦因拿起枪,稍一瞄准,打出一发子弹,苹果成了两半,而玉镯纹丝不动。大家鼓掌。斯坦因希望钟声向和田人民播报,可是,它哑巴了。雪莲让仆人换上一枚古代钱币。斯坦因再次从中孔打过。众人愣片刻,喝彩,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