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大司马唤卑职来有何吩咐?”王珣躬身道。
桓温从身前的案几上拿起一张纸条,递了过去,依旧疼爱地看着膝盖上的小灵宝道:“你看看,这是景兴昨晚从建康发来的飞书。”
王珣赶忙上前,双手接过,凝神看了起来,只见上面短短的写了两行字:晌午,有妖人卢悚率三百多流民潜入建康,打着海西公复辟的旗号杀入宫城,后被桓秘、荀蕤等剿杀。
王珣心中一惊,忙双手将飞书放回到桌案上。
桓温挥手微笑道:“坐,元琳,你有何见解?”
王珣在他下首座榻中坐下,堂下亲兵奉上了热气腾腾的茶水。
他思忖了片刻,躬身道:“启禀大司马,卑职认为这是——”
“哈,吼,哈哈——”小灵宝舞着木剑的呼喊声,打断了他的话语。
桓温笑眯眯地哄道:“小灵宝啊,乖乖,先去后堂找母亲玩耍,父亲要和叔父说话呢。”
“不嘛,父亲,我要跟父亲玩耍……”说罢,小胖手挥着木剑砍在了案几上,“杀……”
桓温只得抬手招呼着王珣道:“不必管他,你接着说,接着说。”
王珣凝神冷静地进言道:“卑职认为这是一个大好时机,大司马率军进驻建康,接手白石、石头城、丹阳郡、西洲府等地防卫,并提前命司隶校尉桓——”
“吼!杀……”小灵宝一木剑砍翻了桓温的茶盏,把水洒了一桌。
王珣不得不停下了唾沫星子乱飞的慷慨陈词,心中有些不悦起来。
心道,我在这里说天下大事,你在那里跟孩子玩儿。
唉,大司马啊,你变了啊。
一连几天不出门,不议事,只想着儿女绕膝,天伦之乐。
桓温抓起案几上的布巾,擦拭着桌案水渍,开怀大笑起来,“你看看,元琳呐,此子就喜舞剑弄棒,颇有我幼时之风啊。”
“是,是,小公子确非凡人,我观他将来成就定在大司马之上,哈哈哈。”王珣强忍不快,笑着恭维起来。
桓温轻轻捏着小灵宝的腮帮子道:“哈哈,但愿如你所讲,幼主将来还需你们多费心啊。”
忽然又想起刚才王珣没说完,接着道:“唉?你刚才说到哪了?继续,继续……”
“命司隶校尉桓秘提前全城戒严,大司马应立即进京为妙,”王珣喝了口茶水,接着道:“另,此等妖人竟然也知打着海西公的旗号,看似好笑,但海西公实在是不能留了。”
桓温把小灵宝抱在了怀里,抬头看向王珣,紫目中没有了往日的杀伐果断,摄人心魄,取而代之的是慈爱温情,他微笑着道:“我在等吴国内史刁彝的呈报,看看海西公最近这些时日到底在做什么?也说不定他根本不知情,唉,我第一次见他时还是显宗成皇帝(司马衍)的大殓之时,那时他才六个月大,怪可怜的……”
王珣默然,低下头假做喝茶,躲避开桓温的目光。
心中叹道,唉,说起可怜,谁不可怜?你杀庾、殷两家时上至古稀老人,下至襁褓婴儿放过了哪个?
只听桓温接着又道:“至于进京的事儿,我看不急,反正有景兴(郗超)和穆子(桓秘)在,翻不了天的,时值寒冬,让将士们也歇息歇息,好好过个元日节,待明年开春再说,啊,哈哈哈。”
王珣心中大忿,这一杆子指到了明年春天了,赶忙躬身道:“大司马,不——”
还没说完,又被小灵宝奶声奶气地打断了,“父亲,父亲,陪我去骑竹马,我要和你打架……”
桓温手抚着小灵宝的嫩滑的脸蛋儿,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笑容突然在脸上僵住了,紧锁双眉抱怨道:“明年开春我们进京我还要责罚穆子,这个书呆子,妖人卢悚造反就让他可劲的造嘛,最好是搅得建康大乱,杀了司马曜这小子更好,他倒好,听说第一个跳出来率军平叛,他倒是蛮忠君爱国的。”
复又舒展了眉头,低头用刺猬般的杂髯扎了扎小灵宝,温言道:“待会儿啊,小灵宝乖乖的……”
“不嘛,不嘛……”小灵宝的两条小腿在桓温身上快速地来回踢着,撒娇道。
桓温只好站起身来,脸上表情有些无奈但不乏心花怒放的味道掺杂在一起,笑着道:“元琳,就如此吧,我老喽,这么多年征战沙场,浑身是伤,一到阴天就酸痛起来,让我好好将养一下,待到春暖花开,我们共谋大事。”
王珣紧跟着站起身来,躬身一揖到地,口颂道:“谨遵大司马之命。”
待他起身时,桓温已抱着小灵宝走入了后堂,只剩下空空的座榻和四大神兽屏风。
王珣摇头微微叹息道:“又是一个大好时机葬送了,唉……大司马眼里现在只有这个小灵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