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事,”曹丕忙将目光从银壶之上移开,“这银壶真真的精致。”
“曹丕,”听上去,步儿的声音有些兴奋,又有些好奇,猜想均来自文会,不由笑着凝视着她,却见她微微扬眉,“眠月楼的花魁是谁?是那个穿黄衫的女子吗?”
万想不到她问的竟然是这个,曹丕张口结舌,久久不能回应,曹冲皱了眉,“二哥,我与步姐讨论了许久,均不得结果,你告诉我们吧!我们绝不会告诉父相。”
心念电转,他们如此询问,仅仅是为了知道结果吧!在他们心里,眠月楼并非什么污浊之地,只不过若自己告诉他们,辗转被父相知晓,不知是否还会被重罚,那一百军棒令自己卧床两月余,这一次,许不会被轻饶了。
“我许没有出府……。”这般说着,却见步儿面上的笑容和兴奋渐渐收敛,那平静之中,似乎隐含着一丝不屑,曹丕眼眸转动,“但是听府中的下人们说,花魁是穿紫色衫子的女子,她后两局都胜出了。”
耳中听他们兴奋的讨论,半闭着眼眸的曹丕不由长出了一口气,不经意间,突听步儿细细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那你一定很失望,你朋友没有拿到花魁。”
卷一:去年今日此门中 第四章 第五节 花飞莫遣随流水(五)
一听此言,曹丕便愣住,他有些茫然的垂下首,步儿却笑容满面的与曹冲低声交谈,似乎全然忘记了适才所说的那句话,难道是自己听错了吗?曹丕释然的抬起首,却见步儿突然仰起面,“我们都觉着花魁应该是你的朋友。”
这一次听得清清楚楚,曹丕不由大惊,强笑道:“那个女子并非我的朋友,我到眠月楼,只因为那是许昌城中贵族子弟的消遣方式,更何况那样的女子,我如何会与之交往?”
清晰的看见步儿面上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由微觉忐忑,她与冲弟都令人有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看她缓缓转首看着曹冲,心中不由猜测她在想什么,却听曹冲笑道:“待我长大了,每日里只陪着步姐,绝不去烟街柳巷。”
心下恍然大悟,步儿显然信了曹冲所言,眉开眼笑,“既然你轻视那女子,为什么你对她笑的时候,那笑容说不出的奇怪,你明明是喜欢她的,却要否认,真真的可耻。”
害怕越辩解,误会越深,曹丕只尴尬的笑着,求救一般的看了看曹冲,他会意的对步儿笑着,“步姐,二哥只是去那里消遣而已,没有旁的,而且二哥早已娶亲……。”
“既然娶亲,为何还要去那样的地方消遣?”步儿似乎恼了,小小的脸上满是燃烧的怒火,在她的注视下,曹丕只觉得异样的心虚,“大家都说那个地方不好,是消磨男子壮志的烟花之地,你为何又要去?”
满头大汗,却不知要如何向她解释清楚,抬首看着曹冲,他为难的轻轻摇了摇手,“步姐,二哥已被父相重重的责罚过,他已知道错了……。”
“你也要知道错,”步儿满面的严肃,她眨动着双眸,“冲弟,以后你不要去那样的地方,否则,我会伤心死的。”
“当然,”曹冲立刻便应了,“无论去何处,我都要你随行,若你不喜欢,就是死,我也不为。”
真真的孩子话,这世间谁又能保证明日之事,可是看曹冲说得认真,步儿严肃的打量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说话的真伪,许久才微微一笑,“我相你。”
一路无话,只看着他们窃窃私语,两人的手始终相握,从不曾有片刻的分离,茫然的转首看着窗外,此刻马车已经出城,秋意渐浓,道旁的树木虽未飘落,但叶片已开始发黄,再过数日,寒意一起,这里便是满目凋零。
不由起了悲秋之意,一点一点的沉浸在悲伤之中,无法自拔,正愁苦间,只听马匹长声嘶鸣,马夫用马鞭敲击车棚,“公子,已到问风林外,林内不许行车,请公子步行入内。”
站在车下,看着曹冲首先爬下马,再吃力的伸手拉着步儿,让她一点一点的滑落到地上,这样的情景看了无数次,但无论步儿如何吃力,曹冲从不许旁人相助,待步儿在地上站定,曹冲伸手为她整理了衣裙,抚平的发髻。
“爹爹,”刚刚转过身,便听见步儿惊喜的呼唤,眼前粉色的人影闪动,步儿已经跑到林边,突然顿住,返身回来,拉起曹冲重又跑进林中,“爹爹。”
一个儒雅的青衫男子俯身抱起步儿,惊讶的看着步儿搂着那男子的脖子,显得极快乐,那男子轻轻的抚着步儿的背,“乖乖怎么也来了,又偷偷跑出相府了吗?”
“爹爹抱冲弟,”步儿眨着眼睛,“爹爹抱冲弟。”
“爹爹可抱不动你们两个,”那青衫男子白面长须,那弯曲新月的细眉挑着的笑容如此温暖,令曹丕的心也不禁一暖,“爹爹抱着乖乖,冲儿步行如何?”
看步儿挣扎着落到地上,伸出右手执着曹冲,再伸出左手,“我与冲弟步行。”
不敢远离,曹丕忙快步跟随在步儿的爹爹身后,他似乎与问风林中许多的人相熟,不时顿住脚步与人寒暄,足走了半柱香的功夫才至论文之地坐定,坐在与青衫男子相邻的案几后,细细打量步儿的爹爹,看他慈眉善目,柔声呵护着步儿,那神态和语调令人觉得他那般的宠爱着步儿,似乎连出气都怕粗了,惊扰了她。
而鲁肃也在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曹丕,他觉得坐在旁边的这位少年阴沉得令人有些恐惧,那种说不出的恐惧,他的面容虽不俊美,但有一种说不出的,却莫明奇妙令人心折的气息,他的眼神闪烁不定,仿佛要隐藏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这是一个心机深沉的少年。
轻轻抚着坐在膝上的步儿,她正兴奋的与曹冲谈论一切的新鲜见闻,鲁肃发自内心的喜爱曹冲,他虽是丞相的儿子,却没有一般纨绔子弟的****气息,他是安静而又体贴的,小小的人儿,竟然如成人一般的聪慧。
风吹过林间,带着丝许的寒意,鲁肃小心翼翼的用宽大的衣袖护着步儿和曹冲,不让她们沾染一点儿的尘埃,待放下衣袖,只见步儿对自己甜甜的笑着,凝视着那张精致得如同冰雕玉砌的脸,寻找着亡妻的影子,心中爱意翻涌,这般的爱她,自己是用两个人的爱来看着她啊!只愿她永不长大,如此时一般无忧无虑,永不知人世间的丑恶和悲伤。
“爹爹,”步儿突然仰首,“渴了。”
未及反应过来,站在那少年身边的侍女已经抱着一个银壶走了过来,沉默的斟了两杯蜜水,鲁肃好奇的转过身,却见那少年微笑着看着曹冲,笑容虽然温柔,眼神却感觉不出温暖。
“我不喝,”步儿任性的推开杯子,“他是坏人,我不喝。”
“步儿,”看步儿满面的任性,鲁肃不由觉得奇怪,步儿虽然爱使小性儿,但从不曾这般的表露出厌恶,禁不住想是少年无意中惹恼了她,满心的怜悯,“爹爹去找水,你与冲儿坐在此处,万不可离开。”
“那我还是喝吧!”步儿不欲鲁肃离开,指了指水杯,“只喝一点儿。”
果真只喝了两口步儿便推开水杯,“爹爹,曹丕到眠月楼去消遣,不是好孩子。”
原来那少年便是曹操的二公子曹丕,鲁肃微微一笑,从袖中抽出绸巾为她拭去嘴角的水渍,“步儿定然不是不想来日冲儿也去那样的地方,所以恼了。”
“嗯,”步儿认真的点了点头,“若冲弟去那个地方,我会伤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