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是惊慌失措的看向老太夫人。老太夫人不会以为,是因为她在傅城恒面前诉了苦,是她想袒护自己的陪嫁丫鬟,所以才会撺掇了他来为她出头罢?
没想到老太夫人却冲她安抚性的笑了一下,似是在叫她不必惊慌,然后方笑着对傅城恒道:“说来这事却是我欠考虑了,当初只想着你身边没个得用的,所以将她们四个给了你。如今你媳妇既带了四个过来,自然要以她们四个为一等。可是又不好坏了府里的规矩,这样,就让晓春她们四个作二等,领一份官中的月钱,我这里再与她们出一份,算是补贴一下她们名分上的损失也就是了。”
吩咐身边除卢嬷嬷以外,另一位得用的老嬷嬷杜嬷嬷, “等会儿你就去告诉晓春她们几个这件事,就说是我的话,让她们以后好好伺候侯爷和大夫人,伺候得好了,我自然不会亏待她们!”
傅城恒忙道:“如何能叫祖母贴钱?我们关给她们就是了。再者之所以将此事回与祖母,也并不是想让您破费,只是想着她们是您的人,总要先问过您的意思罢了。”说着看一看孔琉玥。
孔琉玥会意,忙跟着表态:“侯爷说的是,如何能叫祖母您老人家贴钱,一年下来也不过二三十两银子的事,还是我们自个儿出了罢。”据石妈妈和董妈妈说,府里一等丫鬟的月钱是一两一吊钱,二等的则是一两,这样算来,四个丫鬟一月也就要他们贴二两,一年下来,也不过二十四两银子而已,钱虽少,于情于理,都是不好叫老太夫人出的!
傅城恒又道:“不过二三十两银子的事,祖母您就别跟我们争了。”
老太夫人还待再说,小丫鬟进来禀道:“太夫人和二夫人、三夫人来了!”
话音刚落,又有另一个小丫鬟进来禀道:“二爷、三爷、四爷也来了!”
老太夫人只得暂时打住话头。
便见以太夫人为首的一群人鱼贯走了进来,当下众人忙着见礼的见礼,问安的问安,一时间屋里十分热闹。
大家见过礼后,笑着说了会儿话,然后便男一桌,女一桌,老一辈,少一辈的坐了,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
等到大家都离开后,老太夫人叫了卢嬷嬷到跟前儿说话,“……依你看,今儿个的事可是老大媳妇撺掇老大来的?”
卢嬷嬷笑嘻嘻的不答反问:“依您看,咱们侯爷像是那等随随便便被妇人所左右的人吗?”
老太夫人笑着点了点头:“这话儿倒是。”
卢嬷嬷便又道:“我方才听人说,事情的起因是大夫人那四个陪嫁丫鬟自发愿意作二等,大夫人不想委屈了她们,主仆正商议时,恰逢侯爷回来了,也就知道了此事。我方才见大夫人听到侯爷跟您说起此事时,那吃惊的表情不像是作伪,只怕事先并不知道也没想过侯爷会跟你说,”说着促狭一笑,“可见是侯爷自个儿要为人家出头的!”
老太夫人就欣慰的点了点头:“封氏去了这么多年,我这个大孙子,总算是开窍咯!”
卢嬷嬷笑道:“大夫人这般品貌,待人接物亦是落落大方,进退有度,难得的是并不趁机生事,侯爷便是想不开窍也难!”
老太夫人就点头道:“我原也以为她会趁势提出她屋里丫鬟配额不够之事,给老三家的上眼药,没想到她却只字不提,可见的确是个不爱生事,胸中也自有丘壑的。不过,还得再观察!”三夫人没有第一时间给孔琉玥补足丫鬟的事,自然瞒不过老太夫人的耳目,只不过老太夫人因着存了考验孔琉玥的心,所以她不说,三夫人不说,老人家也就顺势装了一把糊涂。
回到新房,傅城恒径自去了小书房。
在那里,石妈妈与董妈妈早已等候多时了,瞧得他回来,忙都迎上前行了礼,然后一五一十,细细说道起下午面见孔琉玥的情形来,“……如今看来,夫人虽生得单弱,却是个胸中有丘壑的,不愁将来接不下整个家计!”
傅城恒点点头,又略问了几句话,打发了她们。
其实之前方一看到她写的那张单子时,——虽然字迹潦草,毫无章法,难得的是他竟然看懂了,他已知道不能小看她了。在那张单子上,她把诸如账房、采买办等重要行当都特意标了出来,还有各行当管事下面下辖的人,各个房头的主子们,主子下面的主要丫鬟们,那些主要丫鬟又跟各行当管事们之间有何关系……她都做了特殊的符号,看起来端的是一目了然,便是他这个平常不过问内院事的人看了,也能对各房头的人事情况,很快有个大致的脉络,她的聪敏才干,由此可见一斑!
再说孔琉玥回到屋里,第一件事便是将梁妈妈叫来,将方才老太夫人的决定说与了她知道:“……我听说晓春她们几个都是家生子儿?去打听打听她们的娘老子都在哪一行当上,都跟谁走得比较近,别得罪了人犹不自知。”
梁妈妈点头,“怪道方才我看见杜嬷嬷去了晓春她们几个的屋子呢,敢情是这么一回事!”
孔琉玥又道,“另外,再去找谢嬷嬷取四十两银子,找白书在我的镜奁里挑几样分量差不多的耳环簪子什么的,待杜嬷嬷离去之后,拿去赏给她们四个,顺势再敲打敲打她们,把丑话说在前头。”
梁妈妈答应着正要去,三位姨娘问安来了。
孔琉玥让小丫鬟请了进来。
行过礼后,刘姨娘和白姨娘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惟独看起来有些憔悴的蒋姨娘从丫鬟手里接了一个素面包袱递上,赔着笑说道:“前儿个夫人吩咐让做的月华裙,婢妾连夜赶工,已经得了,夫人得空了且试一试,若是大了小了,有哪儿不适合的地方,回头婢妾再改一改。”
连夜赶工?孔琉玥眼神一冷,端着麻姑献寿珐琅茶碗往嘴边送的动作顿了一下。
一旁梁妈妈立刻会意,皮笑肉不笑说道:“辛苦蒋姨娘了。不过,夫人又不立等着这裙子穿,吩咐姨娘们时,也说的是让姨娘们‘得了闲儿再做’,蒋姨娘何苦这般紧赶慢赶?知道的,说是蒋姨娘待夫人的一片心;不知道的,还以为夫人苛责您呢!”赶这个时辰红着眼睛,一副劳累过度的样子过来,是想给谁看呢?侯爷吗?明儿一旦事情再传来,岂不是等着旁人说夫人‘苛责妾室’呢?夫人不让她们立规矩,已经是格外开恩了,竟然还反过来给夫人使起绊子来,真是不知好歹!
蒋姨娘闻言,心里猛地一紧,原以为夫人等同于是被柱国公府“卖”进来的,柱国公府最多将面子做得好看一些,不会给夫人什么实际的好处,却没想到,他们竟会与夫人陪嫁了这般厉害的管事妈妈!
念头闪过,她已“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去,“夫人明鉴,婢妾绝无此意,婢妾只是想让夫人早些穿上婢妾做的裙子,早些为夫人尽一份心力罢了,万望夫人明鉴!”
这位蒋姨娘可真是一个人物,挖了一个坑看她没跳进去,这么快便又挖好了第二个,竟不由分说就跪了下去,活脱脱一副受了多大冤屈的模样,也不怕把膝盖给磕坏了?
孔琉玥还是没说话,只是又看了一眼梁妈妈。
梁妈妈于是立刻换上笑脸,亲自上前搀了蒋姨娘起来,笑眯眯的道:“看姨娘说的,夫人又没有怪罪您,不过是怕您日夜赶工,沤坏了眼睛罢了。您这样说跪就跪,瞧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还以为夫人给了您多大的气受呢!须知我们夫人可是最宽和仁慈的,连规矩都体谅姨娘们,不叫姨娘们立呢,这样宽和仁慈的主母,可是世间罕有,姨娘您说是不是?”
蒋姨娘一张脸白一阵青一阵的,嗫嚅道:“妈妈说的极是,能伺候夫人这样宽和仁慈的主母,的确是我等的福分……”
“好了妈妈,蒋姨娘也是一片好心罢了,你就少说两句罢!”眼见梁妈妈唱够了白脸,孔琉玥知道该自己上场唱红脸了。
她嗔怪着让梁妈妈不要再说后,方将目光转向蒋姨娘手上那个包袱,笑吟吟的说道:“蒋姨娘一看就是个心灵手巧的,针线活儿也一定极好,快打开来让我见识见识!”
彼时蒋姨娘捧着那个包袱,就跟捧着个烫手山芋没什么两样,正不知该如何收场,闻得这话,求之不得,忙不迭将包袱打开,将裙子抖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