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理我怎能不明?
然而,我心底的妄念,对梦想的执著追求,让我无法抵御这个古老的诱惑。
若无法走出这罗刹之国——无论肉体抑或心灵,我的人生终究是个悲剧!
不,我重新睁开眼睛,却已看不到这辉煌的世界,只有无穷无尽的废墟,一文不名地沉睡在地底。
世界本来如此。
忽然,我放声大笑起来,面对脚下辽阔的土地,整个宇宙都能听到。
再见,罗刹之国!
我缓缓地爬下高耸的建筑,回到地面,走出广场,从神秘微笑下的门洞穿过,又回到一片丛林之中。接着发现一条林中小道,穿越过去却是一汪深潭,一条小溪从林荫道中流过。我沿着溪流向前走去,周围的景象已截然不同,虽然依旧是群山环抱之中,但已可以眺望到城市的高楼。
果然,我进入了一座城市,与外面的世界同样繁华现代,居民竟然全都是中国人。而我的出现更令本城的居民吃惊,他们说这里叫“南明市”,不属于任何政府之管辖。
我还没来得及在城中停留,便被士兵们赶出了南明,坐上一辆汽车进入隧道,经过一条深深的峡谷,被送回到通往清迈的公路上了。
就这样结束了我的罗刹之国旅行,毕生的梦想如此实现,心底却丝毫没有兴奋,有的只是淡淡的恬定——没有希望便没有绝望。
我的这本小簿子,也终于被我写到了尽头。我一生的故事还有很多,但就这样点到为止吧。在我圆寂之后,我的徒弟将把这本小簿子送给一位有缘之人,或许这些文字会对那个人有用。
最后,请读这首长老偈:
解脱之花
绵密的修习和坚毅于正精进
以念觉为自依处
佩戴这解脱之花的
出污泥者将不再轮回
这是小簿子的最后一页,这漫长的蝌蚪文的最后一行。
玉灵颤抖着捧着它,触摸着罗刹之国的心脏,浑身涌起异样的气流。这本她的初恋——年轻的小僧人送她的簿子,以前也翻阅过无数遍,却从来看不进这最后一段,以至于前看就会后忘。
但在绝望的此时此刻,却让她心底一下子清澈起来,仿佛佩戴上了解脱之花。就连下午在电视机前遭受的屈辱,也感觉被安慰了许多。
她将小簿子又塞回怀里,洗洗手准备做晚餐时,小院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是谁?难道是童建国带着救命血清回来了?
玉灵快步跑出房子,不假思索地打开紧闭的铁门,但她看到的是另一张脸。
一秒钟后,眼前漆黑成了一团,她什么也感觉不到了,沉入无边无尽的黑暗之中……
乌云已覆盖整座沉睡之城,天色也渐渐暗下来,冷风从街道尽头袭来,吹打到南明医院的窗户上。
“天快黑了。”
小枝站在医院急诊室的窗前,看着院子里摇摆的凤凰树。
“刚才说到哪儿了?”
除了被狗咬伤的手肘外,叶萧身上的伤口都已不怎么疼了。他疲惫地坐在担架床上,抚摸“天神”的下巴和耳朵。这条几乎要了他的命的大狼狗,却突然变成了他的好朋友,温顺地伸出热热的舌头,殷勤地舔着他擦伤的膝盖。
“2006年9月19日晚上,你们旅行团抵达曼谷机场,却遇到泰国发生了政变。”小枝替他复述了一遍,“怎么,你的记性又不好了?”
“切,我脑子里清楚得很!那晚的政变让我们猝不及防,但机场和酒店都还算是正常,只是午夜的街道两边,都站着许多荷枪实弹的军人,甚至还有坦克与装甲车,从我们的大巴前飞驰而过。那个大老板成立说要立刻飞回国,但孙子楚坚持要完成这次旅行,最后导游小方决定继续。我们第二天在曼谷市区游览,第三天去了大城府,又游览了芭提亚与普吉岛,一路上都平安无事,没有受到政变的任何影响。”
“后来你们就到清迈了?”
他抚摸着狼狗的后背,点点头说:“没错,抵达清迈的时间是9月23日,大巴在凉爽的晨风里进入古城,我们游览了双龙寺和泰皇夏宫,孙子楚这厮免不了要欣赏美女。晚上,我们去逛了著名的夜市。我和孙子楚总是一起行动,但那里实在太拥挤了,突然跑过来一群美国游客,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在喧嚣吵闹的市场里,周围全是陌生的面孔,我独自茫然地行走着,直到在人群中看到——”
“雪儿?”
小枝的这句提醒,不但没有让他更清醒,反而令他的脑中异样地疼痛起来,好不容易才理清的记忆,再度变成了一团乱麻。
“别打岔!”他万分痛苦地抱着脑袋嚷道,“我的记忆没有问题!但是……但是……雪儿……不……不是雪儿……不是她……该死的……怎么不是她?”
记忆在短暂的混乱之后,那幅画面变得更加清楚,尽管与他的愿望背道而驰。
是的,没有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