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亚曾说过的话清清楚楚从心底浮起,比什么都深刻地贯穿封闭的意识。
她失神地抬起眼,破灭的家园,破灭的亲人,破灭的源头还是横亘在面前,如同绝望的现实,不可摆脱,不可逃避。抽泣着,大滴泪珠从下颔滚落,艾娜像回到无助的童年,圈抱起双膝,闭上眼哭泣。没关系,很快哥哥就会抱起她,用有些慌张又宠溺的口吻哄她“不要怕,小弥,哥哥在这里”……
「不用怕,艾娜,我在这里。」在那个走廊上,塞亚将她暖暖地抱进怀里,和哥哥一样的怀抱,和哥哥一样的体温,和哥哥一样的重要。
她想起初次相认后他的排斥,他眼中始终隐藏的距离和不安,还有越来越多,不自觉的疼爱与关怀,倾注在她身上的感情,那些“哥哥”的言行……
艾娜失声痛哭,自从那次海上的飞机失事以后,她的人生再也没有这么惨烈,这么痛苦,这么不可挽回。世上果然没有神!从来没有神!真相居然这样残酷——
模糊的眼泪中,她看到从前的哥哥,还是23岁,戴着耳机听巴哈的音乐,轻轻跟着曲调哼,年轻的脸庞上是寂寞又向往的神情。地球的阳光在他漆黑的发丝上飞扬,那么温暖,那么鲜活,她望着他,双眼再度酸痛,心底无声地落泪。
“哥哥……”苦涩的声音像从干涸的嗓子拧绞出来,“我把塞亚当成你,我是不是最坏的妹妹?”
她又想起那个黑发的流浪商人,空岛的天空下,灰蓝色的眼睛倒映着云影,寂寥的眼神隐匿在透明的风中,仿佛无形,却沧桑得叫人难以正视。
他微笑起来的时候,她重温了快乐的时光,永远断裂的时间好像重合了,她就待在哥哥身旁,还是那个最依恋哥哥的妹妹,无拘无束地享受着他们之间幸福的相处。
从来没有失去,从来没有失去。
艾娜哽咽着,几乎要泣不成声,问那个虚空里的神:“哥哥,你真的死了吗?”
灰色的介质深处,燃起一簇苍白的火焰,虚无的,又像是永远燃烧下去。那些有悖于人类认知,可怕而陌生,完全异类的物质以某种规律的方式运动,响起真实无虚的脚步声,穿着毁灭当天的衣服,黑发黑眼的青年像是一个明亮却没有温度的剪影,身后是虚无缥缈又变幻莫测的几何数字海洋。
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地球的毁灭者走到妹妹身前,他的记忆和感情已经被剪除得一干二净,他竟然忘记她是谁,甚至只能通过“另一个”自己重建他们之间的相处,那些有着强烈情绪的画面,逻辑上属于「虚假模拟」的情形。
也许他曾经一点一滴地照顾过她,给她吃冰淇淋,牵着她的手上幼儿园,抱着她,呵护她,看着她成长,自豪地想她长成大姑娘会是什么样子,咬牙切齿地发誓决不让一个臭小子偷走她的心……
他永远失去了这机会,在他心里的小女孩再也不会长大了,再也不会叫他哥哥,从来没有存在过那些东西。
眼下,“他”站在她面前,连给予她一个拥抱的情怀也酝酿不出。
“对不起,小弥。”他说,“我已经死了。”
如果割断过去的记忆,那么延续现在的一切所做的努力有何意义?失去了灵魂,失去了作为人立足的所有东西,人是否还应当称之为人?
即使是,恐怕也不是原来那一个了罢。
对不起,艾娜,我不是你的哥哥。
她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上,她找不出任何熟悉的迹象,没有特征,没有感情,这是她的哥哥,「真正」的哥哥。
艾娜听到体内有什么崩裂的声音,碎裂得再也不复存在。
“哥哥。”她面无表情地站起,张开双臂,“如果我在这里死掉,是不是就可以和哥哥再也不分离了?”
伊鲁玛拉古斯达平静地张开手:“你可以和我融为一体,那时你会和我一样——”
艾娜突然噗地笑出声,双肩抽动,像是哭泣一样地大笑起来:“你们真的一样,我想起塞亚也说要不要和我融合,那时我觉得他好变态。”
擦干眼泪,眼眶又湿润了……反复反复擦,两眼都揉得红通通,艾娜放下手,绽开一个最悲伤的笑容:
“对不起,哥哥,再见。”
路凯静静注视她,双眼宛如正宇宙深邃浩瀚的星空。
路弥努力扬起唇,颤声道:“知道哥哥已经死了,我很难过,很难过,很难过……”
“可是想到塞亚那么想活下来,见到我,一直在找我,我就明白,这是哥哥的愿望吧……因为他,我知道了哥哥那么想活下去,见到我——我又觉得,很高兴。”
“这样悲伤又快乐的心情,我想传达给哥哥知道。”
“我不怪哥哥。”
“我最喜欢哥哥了。”
金发少女踏前一步,凝视已经不是亲人的亲人:“不知道塞亚听不听得见,我想传达给他听见——”
握起拳,艾娜一字一字道:“神不会创造那样的奇迹,即使哥哥真的死了,也是哥哥创造了塞亚,你是哥哥最宝贵的愿望,我不会否认这样的塞亚!”
“所以你……不要害怕。”她颤抖着唇,用尽心力说出来,“我就是你的妹妹。”
没有擦拭再次汹涌而出的泪水,路弥笑中带泪地说:“这是我对你的道别,对不起,哥哥……”她屏住呼吸,连连抽气了许久,才一句一凿地吐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