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珲愕然道:“你不是尸毒入脑了吧?光是给那些残肢断臂拼起来就花你不少时间了,有个坑埋进去你就别犯浑了,一个个挖坟立碑,你还得去找家人来认尸刻字……但凡有一个伤心过度闹起事来,半个富安县都得一起炸——我还得押着兵马给你保驾是吧?”
大郎摇头说:“不必你多问。我来处置就是了。”
韩珲冷笑道:“好,我不多问。明日瓦郎先生起来了,你自己去找他说。”
大郎在坟场拼了一晚上尸体,帮尸首清洗,穿上干净的寿衣。
等到第二天天亮,他果然跑去找谢青鹤请示此事,说:“我也知道尸体腐坏会生疫病,请大师父开恩,准我施用修为真元,尽快将死者入土为安……我只想送他们体体面面走最后一程。”
谢青鹤倒也没有训斥他,用刮刀慢慢修了脸,说:“你能放下骄横之心,脚踏实地平等视人,我也相信你有此请,是真有了惭愧懊悔之心。不过,许多事情,你都弄错了头脚。”
“人活着的时候,你不屑一顾,如今人已经死了,为了身后事又要让其他活着的人冒险么?”
二郎见他刮好了脸,送来搓好的毛巾,将刮刀和水盆端了下去。
谢青鹤对着镜子慢慢擦了下巴,如今修的是强神御器法,又有草木借命术垫着皮囊,一身真元雄浑恣肆,天天都像野草一样疯长,连带着他的头发、胡须、指甲,都比常人长得快了不少。
这长出来的头发胡须指甲,全都是气血真元之余,剪掉刮去,也就是完全浪费了。
若是全都下行入肾经,化于精元之中,与小师弟互哺相生,也有些双修助益的意思。不过,这会儿想起伏传,谢青鹤还有几分怒气,也就暂时不去想了。
“韩珲的行军辎重里还带着生石灰,你是学过医书药理的,不知道他带着生石灰是做什么的?”
“如今四时更迭,虫蚁复苏,正是瘟病横行的时候。死人总要给活人让道。”谢青鹤拒绝了大郎的请求,“真元许你施用,尽早把人埋了。一一分穴立碑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大郎还想再求,谢青鹤已放下了毛巾,说:“你有赎罪之心,以后好好行医济世,治病救人,比如今非要停尸待腐、挖坑立碑强。”
谢青鹤没有带着大郎一起走的意思,也没有再提要废了他的修为。
大郎继续去挖坑埋人,谢青鹤也没耽搁时间,吃过早饭就启程往京城走。
韩珲给谢青鹤安排了马车和一支三百人的卫队,借口说要留下处理富安县的后事,过几天再回京复命。谢青鹤明知道他虚言敷衍也没有拆穿,富安县哪还有什么后事需要韩珲亲自处理?挖坑埋人这事有个队率就能指挥了。韩珲就是比较怂,不愿跟谢青鹤同行,怕谢青鹤一言不合就动手杀人。
从富安县往京城慢慢悠悠地走了十一天,尚有三分之一的路程时,伏传亲自来接了。
谢青鹤这边有黑甲骑士护送,马车慢悠悠的,看上去就是贵人出行,非常闲适。
对面赶来的却是十多匹快马,烟尘滚滚,呼啸而至。近前一看,马多人少,一人三骑。伏传一马当先,头戴帷帽,远远地就问:“前面可是护送大师兄的车驾?”
奉命护送谢青鹤的将卒连忙答应:“是,正是。”
伏传的马恰好在车前停驻,他直接就从马背上跳上车辕,将车帘子一掀:“大——啊!”
谢青鹤仍在为富安县的事生气,想了许多遍,若是见了小师弟之后,要怎么训斥他,责问他。
这会儿远远地听见伏传的声音,听见伏传语态中的喜悦,有多少生气都得往后一步。光是听着小师弟的声音,他就忍不住高兴起来。想小师弟是不是长大了,长成什么样儿了?
又听见伏传噗咙跳上车,没等谢青鹤伸手掀开车帘子,伏传先动了手。
堵在车门口的伏传还戴着帷帽,谢青鹤隐带期盼地抬头,只能依稀看见小师弟脸上的轮廓。
伏传就惊叫出声了。
这都能把马给惊了吧!至于这么大惊小怪么?谢青鹤镇定地看着伏传。
谢青鹤对于自己十七岁的容貌是很有自信的。不过,他也忍不住会想,小师弟自有记忆时见我,就是我成熟稳重的模样,他会不会压根儿就不喜欢年轻的我,只喜欢长辈?
那边堵着车门的伏传呆了一会儿,摘下帷帽挤进车来,脸颊居然绯红一片。
谢青鹤才发现他与记忆中的草娘长得完全不一样了。
草娘与苏家父子生活在一起,每天都做着极其繁重的家务活,又只能吃糠咽菜,营养根本跟不上,分明比苏时景大上两岁,身材模样却一直比苏时景矮小瘦弱。十七岁圆房之后,跟着就是怀孕生子,仅有的一点精血都给了孩子,常年喝米汤哺乳,身体越发不好。
草娘是个营养不良、身体瘦弱的妇人,伏传则吃好喝好,长得高挑健壮。因修法神魂的关系,他连模样都朝着本来的样子靠拢,乍一看,简直就是面部轮廓更柔和一些的小师弟。
伏传还一副面红耳赤,特别不好意思的样子,慢慢挪到谢青鹤身边:“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