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传跟韩珠文交替给印夫人灌水,时不时地替印夫人扶着铜盆痰盂,这事也就是他跟韩珠文做得了,韩珠文是凭着爱慕之心强忍腥臭,伏传则是修为深些能够屏息,仆妇们早就被熏得门外去吐了。
——韩珠文偶尔也要拉着痰盂吐几口,只是不肯离开罢了。
谢青鹤突然要喝茶,伏传觉得自己手上不大干净,先找水洗了手,又去找了干净的茶具,摸了摸茶壶,只有一点点温度了。他这会儿也没空去沏茶,把冷茶倒了一杯,端着去找谢青鹤:“大师兄,茶有些凉,您对付一口?”
谢青鹤点点头。
伏传发现大师兄两只手都腾不出空,拔毒这救命的事总不能断吧?
二人同床之后,关系亲密了许多,也有了很多正经相处时绝不会有的默契。谢青鹤的目光才往下瞥,伏传秒懂,马上端着茶杯送到谢青鹤唇边,小心翼翼地看着茶水下沉的幅度,慢慢送茶。
一杯茶喝完,谢青鹤享受了小师弟殷切温柔的服侍,心中爱意得到了充分满足。
“大师兄,还要么?”伏传还是问了一句。
谢青鹤微微摇头,说:“辛苦你。”
伏传嘿了一声。
若不是场合不对,每回看到大师兄这么微微矜持说辛苦的表情,他都想凑上去亲一下!那种眼皮微微下撇、嘴角往后延伸,很细微的表情变动,代表着大师兄很得意、很高兴、很满足!
……不过,就是喂了一杯茶而已,大师兄为什么这么高兴?
难道平时不喜欢被伺候、什么都要自行处理的大师兄,其实很享受我的照顾么?
伏传转身去还杯子,往从前回忆了一下。
别的印象不太深刻了,因为平时大师兄也就只准许他煮个茶、递个擦手的毛巾。
很早以前,大师兄手臂断掉的时候,给大师兄洗澡,洗脚,帮大师兄穿衣服脱衣服……大师兄喜不喜欢?伏传是真的看不出来。大师兄城府极深,他若是不让人知道他的情绪,很能伪装。
伏传只记得,只要他的照顾稍微精细一些,大师兄都会表现得非常客气。
现在想起来,既然大师兄那么客气,是不是也代表大师兄认为贴身照顾是一种很珍贵的付出?
但是,洗澡洗脚伺候更衣都没关系,伏传也乐意为大师兄去做。给大师兄喂茶喂饭,这个……是不是有点……太奇怪了?这要不是痴呆或是残废,正常生活谁会让人喂茶喂饭啊……
伏传回去,与韩珠文换了手,从背后扶住了一直瘫软下滑的印夫人。
韩珠文出去没多会儿,就有仆妇进门收拾外间,送来新沏的茶水与鲜果。韩珠文捧着樱桃进来,说:“伏先生,樱桃很鲜甜。”说着就与伏传又换了位置。
伏传去洗了手,端着樱桃碗,他偶尔吃一颗樱桃,时不时喂谢青鹤吃一颗,再用手接住谢青鹤吐出的樱桃核。这时候拔毒已经快结束了,印夫人吐得也不那么厉害了,气氛轻松了许多。
“你长这么大了,印夫人还在生小孩儿,你明白是为什么么?”伏传问。
韩珠文脸色倏地涨红,沉沉点头。
子不言父过。他明白印夫人为什么拼命生孩子,但是,他不能说。
生孩子太过危险,许多高门贵妇都不愿意多生孩子,有儿傍身就足够了,若是怕一个孩子不保险,顶多再生一个儿子。不必讨好夫家的公主娘娘们,甚至一个孩子都不肯生育。
给丈夫纳妾,不单纯是妻子“贤惠”有“妇德”,这是一种高门贵妇避孕的常规手段。
只有地位不稳的贵妇才会不停地生孩子,消耗自己的生命,为长子提供臂助和势力。
当年卫夫人为了给韩琳生下更多的同母弟,四十高龄还在辛苦怀孕,如今的印夫人也一样,膝下三儿两女,三十多岁还在怀孕生子,正是因为她的地位无法保障儿子的继承权,只能生育更多子嗣自保,为长子提供助力。
“你祖母当年也这么做,你的小叔父比你还小几岁。当年你祖母产后伤身,你父亲还曾求我写了调养的方子,那时候,他对我感念亲恩,诉说时眼泪滂沱,说你的祖母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伏传并没有故意放低音量,就如平常说话时一样的语调。
仆妇才刚来送了茶点水果,卫夫人与韩琳那边自然也有服侍,母子二人正从憩室往外走。
听见伏传毫无顾忌地说出往事,卫夫人愣了一下。她觉得这事极不体面。老男人让年轻妾室怀孕是值得吹嘘的喜事,贵妇圈里提起老蚌含珠可没多少敬意,若不是地位不稳,哪家体面的贵妇三十往上还亲自怀孕?三十岁都是做祖母的人了,还跟小姑娘一样冒生命危险去生孩子?
然而,事固然不体面,可那毕竟是她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儿子还背着她跟人哭诉过她的恩德。
这就让卫夫人心里很舒坦了。当年的付出没有白费,儿子是知道感恩的。
韩琳则是想起当年在粱安侯韩漱石手底下讨生活的艰难。
明明是嫡长子,明明已经请封了世子,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可韩漱石还是偏爱韩珲,总要纵着韩珲跟他一争长短。作为粱安侯府的下一任主人,他在重要事情上无法插言发表看法,粱安侯总是强权镇压他,以父亲的身份命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