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传不喜欢劳动谢青鹤,又心痒痒地想要得到大师兄的爱护,临走时才叮嘱午饭“简单些”。在伏传想来,大师兄就算给他煮个白水捞面条,只要是大师兄亲手做的,他也能吃得很香甜。
不过,在漫长的入魔生涯里,谢青鹤有过无数种形形色色的经历,其中就曾做过膳师伙头。
以谢青鹤这样有学必精、无师自通的天资,炙膳一道也不在话下。
谢青鹤也没有准备三蒸九曝、汤头就熬十几日的功夫菜,逛完园子,感觉时辰差不多了,他又漫步走回厨房,挽起袖子,开始备菜。无非是做些案板墩子的功夫,几个伙夫厨娘原本想要打下手,见谢青鹤站在灶前一丝不苟地切菜揉面,整个动作干净得像是在月下饮茶,全都闭嘴不吭声了。
厨房本就是最糟践血腥的地方,炙膳时能把案板灶台收拾得一丝不苟,可见功力深厚。
最使人惊讶的是,谢青鹤备菜几乎没有什么厨余。
高门大户炙膳最讲究食材,只取菜心,只割嫩肉,其余粗枝大叶一应舍弃,一盘子菜端上桌,碗里一丝瑕疵都找不到,方才显得功力与尊贵——与贱民吃的不一样。
伏传府上的厨娘伙夫也是一样,每餐送到伏传跟前的菜色,都是最鲜嫩的部位。只是伏府不许铺张浪费,剩下看上去没那么“好”的部分,就送到大厨房去,让仆从分吃。
谢青鹤备了几样菜,首尾都被他用了个干干净净,连萝卜皮都被他清洗干净,调汁腌制,做成了一碟子爽口的小咸菜。唯一的厨余,竟然只有一些蒜皮、鱼腹中掏出的苦胆内脏与剥下的鳞片。
在厨房忙碌的谢青鹤心情也很好,有下人匆匆忙忙来报,说伏先生马上从丞相府出来了。
谢青鹤吩咐打开灶下的风门,铁锅烧热,舀上一瓢冷油,准备炙膳。
厨下忙碌必然会有烟气,谢青鹤面前就似有一团团奇异的风卷,居然会把锅内飞起的烟气散开,一盘盘热菜出锅,下人直接装上食盒,往前厅摆盘,谢青鹤一连烹制了八道菜,竟也点尘不染。
他将最后一盘热菜出锅,放下铲子,将挽起的袖子放下来。令人惊奇的是,他浑身上下居然没有一丝烟气,完全不像在又热又油的厨房里待了半个时辰的样子。
谢青鹤隐有一些要彻底收服了小师弟,叫小师弟再也离不开我的心思,对这餐饭也算用心。
哪晓得回屋发现伏传并没有在餐厅等着吃饭,宋未指了指寝房。谢青鹤推门进去,差点踩中了伏传蹬褪在门口的木屐,往前走了两步,发现伏传的外袍也摔在了榻上。
“小师弟?”谢青鹤问。
伏传在屏风后洗脸,闻言匆匆出来,额前头脸上都还带着湿气:“大师兄,我洗把脸。”
“不顺利?”谢青鹤在榻前坐下,给伏传倒了杯茶,等他出来。
伏传又转了回去,盆里水声沥沥,没多会儿伏传擦脸出来,赤着脚,散着发,蹬蹬蹬坐在谢青鹤身边,端茶一饮而尽,说:“没有。挺顺利的。”
谢青鹤也不催问,又给他倒了一杯茶。
伏传历来守礼,端着杯子正坐谢了茶,才重新歪了下去,说:“昨夜卫夫人审了韩琳乳母卢氏的家人,卢氏家中长房孙子刚成亲不久,孙媳妇周氏家世不显,嫁妆里却带着没往聘嫁单子上写的八千两银票。据周氏供称,她亲姨是礼部毕尚书府上二太太的陪房,二太太的姐姐嫁到了云间府,云间太守何守新家想送侧夫人进韩丞相府,印夫人认为可聘文臣家女,不可聘边臣家女,阻止了此事……”
谢青鹤听得一包糟,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绝非后宅之争。”
伏传点点头,说:“卢氏家中极力想将此裹挟为宅斗。卫夫人并不深信。丞相府昨夜点兵,直接闯进礼部尚书府。”
谢青鹤端着茶杯的动作停了片刻,问道:“三娘上午没有来报?”
伏传头痛的地方就在这里:“往日韩琳会来给我报信。”
他和韩琳的关系太亲密了。韩琳那边做了什么事,直接就会来通知他。他身边的人也根本没有去收集刺探丞相府情报的意识。昨夜韩琳派兵闯进了礼部尚书府,只怕阆泽莘那边和宫中都知道消息了,唯独伏传不知道——韩琳没有派人来告诉他,他就不知道!
“不知道也有不知道的好处。”谢青鹤说。
伏传想到这里也点点头,说:“我今日对韩琳说,我对他顾念旧情,不与大师兄同道,他深信不疑。我说大师兄要入宫教皇帝作画之事,他又说昨夜在礼部尚书府审出结果了。”
“怎么说?”谢青鹤问。
“毕尚书二十三年前由东宫举荐入朝,那时候的东宫之主,正是先帝。因熟读礼书,一直在礼部任职,当年小皇帝的生母言美人的册封、追封文书,小皇帝的出生、赐封,此后御极登基种种,全都是毕尚书一手经办……他是个不爱吭声出气的‘忠臣’。”伏传说。
所以,根据韩琳的结论,想要害死他老婆,离间他跟伏传关系的幕后黑手,是禁中幼帝。
“你相信吗?”谢青鹤问。
“我信不信有什么相干?韩琳深信。”伏传咕噜咕噜喝茶,“自从我告诉他,你要去给小皇帝当老师之后,他对此越发‘深信不疑’,斩钉截铁告诉我,小皇帝是个大坏蛋。这会儿就算他自己查出来供词有疑点,他也会帮着把疑点抹去,将此事坐实在小皇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