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天行来不及想尚家家眷为什么会突然离去,胯下的枣红大马被他抽打得一阵嘶鸣。心里隐约觉得顾盼雪怕是出事了,万般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体恤那群吃断头饭的,允了他们踩点之后且回山寨,明儿个早上再行埋伏。
他离开狐狸嘴的时候,山寨大当家的正亲自带了人勘察地势,董天行心里只盼着他们动作不要那么快,盼着他们能够机灵点儿见机行事。
大约是上天听到了董天行的祈求,那伙子山匪正准备离开时,尚家的车队就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望风的刀疤脸有些诧异,跑去找大当家的,眉头皱得死紧,唾了一口,咧咧道:“姓董的那个小子还真不是东西,不是说这批货明天才到么,怎么这会子来了?咱们弟兄不够,大家又没有带家伙,可怎生是好!”
这窝子土匪本是西北的良民,大当家王天风就是一个屠夫,被匈奴人和狗官逼得过不去了,就纠集了几个人趁着大年初一管制松懈,逃出了城,在关北一带流窜。王天风这个人长得有些恶相,为人又讲义气,便引来了不少人入伙,成员不断增加,终于在今年七月份的时候建立了自己的山寨。
谁知七月份刚建好自己的土匪窝,十月份的时候尚知章和秦元霸将军就打到匈奴老家去了,这样一来,他们这窝土匪的处境就尴尬了。
王天风想回西北杀自己的猪,可他连自己的山寨都有了,在官府更是留了案底的,这个时候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他这个人见识有限,最大的缺点就是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千错万错都是别人欠了他的。因此,在举国上下都把尚知章和秦元霸当英雄的时候,他把他们当仇人。董天行找了四五起土匪,都因为对方是尚家家眷不肯接这个单,独独王天风宁愿酬劳少一些也要争着抢着接下来。
听了刀疤脸的话,王天风脸上的横肉抖了抖,冷笑道:“不过是一伙子女眷,哪里就用得着操家伙什了,咱们这一冲下去,只怕那群娘们儿吓得要尿裤子!”
王天风素有威信,刀疤脸对于这话虽不赞同,却也不敢反驳,只小心翼翼的劝着:“老大,那尚家是武将,听说家丁们都是习武的。”
王天风瞪了他一眼:“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习武的又怎么样,咱们刀尖上舔血还不至于怕了他!再说咱们都收了姓董的给的定金了!刀疤,你带三个人去下口道拦住,其他人跟老子来!”
刀疤脸吓了一跳:“老大,我就带三个人?”
王天风拍了拍刀疤脸的肩膀:“干好这一票,就给你封五当家。”
于是,刀疤脸再多的话都咽回去了,心里想着,王天风素来勇猛,说不定连一个漏网之鱼都不会放过,他带三个人去前面阻拦说不定还是最轻松的活儿。于是信手点了三个距离他最近的汉子,带着人去了。
王天风照例对身后的汉子训话,眼见着尚家的车队近在眼前了,他才咳了两声,吼道:“今晚是喝酒吃肉还是喝西北风,就在此一举了,大家冲……啊,等等!”
他身边一个精瘦的汉子眼尖,嚷道:“这尚家车队提前到了就不说了,后面好像还有一个车队,竖着旗幡!”
这年头,会竖着旗幡出行的,要么是镖行的车队,要么是很牛掰的权贵,王天风脸都黑了,对着那个精瘦汉子道:“你往狐狸那舌头边站一站,看看旗幡上写的是什么!”
嘴里这么吩咐着,心里却是明白,这一票,怕是干不成了。除非尚家车队后面的人跟他一样痛恨尚知章,不然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对尚家家眷下手的。
马车里面的尚宛妗本来就紧张得不行,好几次让锦书吩咐大家加快马力。尚家家仆们只觉得是“二小姐”没见过世面,太过胆小了。等王天风之前的喊话顺着风隐隐传来,大家这才知道是碰上山匪了,哪里顾得上那么多,手里的鞭子在空中甩出震天响,吓得马匹不要命的往前面跑。
尚宛妗咬了咬下嘴唇,从袖子里取出一把羊皮的匕来,交到锦书手上:“锦书,我知道你会一些拳脚功夫,等会儿车队若是出了事情,你什么都不必管,只管自己逃命,逃离了这里之后,你就一个人悄悄去锦都,在平良大街找一处隐蔽的宅子,租下来住着。”
说着又塞给她一包碎银子:“一定要去平良大街,就算不去平良大街,去别的地方也好,千万不要贸然去武威侯府!”
“这不是小姐最心爱的匕?当初苏大少爷送给小姐,小姐欢喜了好几天呢!”锦书自持比尚宛妗大几岁,心头虽然有些害怕,还在强自镇定,把匕和装碎银子的荷包往旁边一放,搂着尚宛妗,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小姐别怕,还有婢子在呢,婢子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可就算是自己死,也是要护着小姐的!”
尚宛妗哭笑不得的同时,又觉得心里升起了一股暖意,抿了抿嘴,跟锦书透了底:“他们不敢杀我,也不会杀我,对你却是没有那么多顾忌的了。你听我的,要跑,要努力跑!”她不知道自己若是落在了董天行手里会不会再次失忆,若是忘却了前世的种种,岂不是又要重蹈上一世的悲剧?所以锦书一定得活着!再者,锦书对她这么忠心耿耿,她怎么舍得她死?
尚宛妗语气带了几分严厉和酸涩:“你必须要跑,若是不跑,我拿什么斗顾姨娘?”
锦书正想说顾姨娘和尚宛仪在她们手上未必就落了下风,尚宛仪却在这个时候又醒了过来。
尚宛仪脑子虽然有些不清醒了,却还记得尚宛妗之前捏她下巴的事情,不由得呜咽了几声,往车厢门那边缩去。
马车跑得飞快,颠簸得很,尚宛仪被宽布条绑着本来就行动不便,这一动,整个人就摔在了尚宛妗脚前。尚宛妗逼着锦书收好了匕和碎银子,才恶狠狠的盯着尚宛仪,语气恶毒而森冷:“若是落在了他们手里,我一定要先毒哑了你的嗓子毒烂了你的脸蛋拉你垫背!”
这会子她也顾不上自己若是这么对了尚宛仪会受到什么样的报复了,她从地狱中来,又怎么会怕无边的业火?
尚家一行人担惊受怕不敢多言,谁知马车跑出狐狸嘴两三里地了,居然一个山匪都没有看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由得纷纷怀疑自己的耳朵,难不成刚刚是他们产生幻听了?
若是有一点办法,王天风也是不肯放过尚家车队的。只是他心里恨归心里恨,却不会拿兄弟们的性命开玩笑!竹三站在狐狸的舌头上面,看到尚家车队后面的车队的旗幡上面分明写着一个“锦”字!
除了当今圣上的亲哥哥,那个敢在祭天大典上披头散提着白玉壶对文武百官劝酒的锦王,还有谁敢这么嚣张的挂这么一个旗幡!
大齐国锦王韩阆是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贩夫走卒都提不得的人物,韩阆的母妃与先帝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得很,锦都是在阆上,韩阆刚出生时,先帝就给他取了这个意义重大的名字。谁知韩阆却是个不成器的,出言无状辱骂忠臣时有之,斗鸡走狗欺负平良大街小摊贩更是家常便饭,什么事儿招人记恨他逮什么事做,满朝上下头疼得很,弹劾他的折子雪花一样的飞到御前,奈何先帝一心护子,谁也拿韩阆没有办法。
渐渐地大家就不弹劾韩阆了,韩阆这般得宠,后宫前朝都深信先帝会把皇位也留给他折腾。谁知先帝驾崩,登基的却是七皇子韩尤,对于韩阆的归宿,圣旨上只有一句:封六子阆为锦王,重修府邸,居锦都。
众人对于这一旨意无不纳闷,奈何先帝已去,想要问也无从问去。韩尤素来忠厚,最讲孝悌之道,圣旨封韩阆为锦王,又要他居锦都,便有不少人猜测先帝的本意还是想要韩阆做皇帝的,因此韩尤便不肯登基。最后还是韩阆,催着自己七弟,拿了国库的银子,修了一座最华美的锦王府,要了宫里与他相熟的宫女,欢欢喜喜的搬了进去。
如此,韩尤登基之后,对自己这个六哥更是尊敬,韩阆做下那些荒唐事,他比先帝都护得厉害。好在韩阆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再折腾也折腾到朝政大事来,那些对韩阆不满的大臣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锦王韩阆渐渐成了大齐国说不得的存在。
听了竹三的禀报,王天风亲自爬到狐狸舌头上看了一眼,旗幡上大大的锦字朱红,像是道士们画的招魂幡。王天风不得不放过尚家车队,屁滚尿流的带着手下撤退,好不容易回到了山寨,才现他们把刀疤脸等人给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