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桃红李白,K大的另一传统项目是春秋两季去森林公园烧烤。从集贸市场买来切好的猪牛羊肉、土豆、茄子等一干蔬菜,扛着大包小包的香肠火腿,骑着自行车绕过南湖,租五六个炭烤架,吃吃烧烤、晒晒太阳,在草地上打牌喂鸽子,倒是惬意得很。赵旭进大学第一年去烧烤的时候,赖在草皮上昏睡到黄昏时分还不肯起来:“要是能在这里盖个房子讨个老婆,我这辈子就别无所求了!”
第一轮烧烤过后,班上的同学便在山坡上三五扎堆,“斗地主”、“升级”什么都有。大学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只要你悟性足够,三五个月的时间,足够把一根嫩头青葱变成老锅油条。分配的老规矩是每堆都要有个女生,席思永带着新一任女朋友,跟赵旭几个人打升级,赵旭便哀叹道:“有主的女生,怎么能算名额!”同寝的兄弟四处张望,忽然面露喜色地指着不远处的湖边鸽舍:“那个女生,阿旭,是你认识的吧?”
两层的木质鸽舍,齐齐地挂在阁楼墙上,几十只鸽子扑拉扑拉地飞上飞下,鸽笼前立着一个熟悉的侧影,扎着清爽的马尾辫,垫脚捧着鸽食,慢慢地装到鸽笼前的箩筐里。这个角度看不到她的脸,席思永却依稀忆起她的笑容,带着疏离客气的浅浅温度,微翘的发梢在轻风里间或扬起,也轻轻地撩拨在人的心上。
赵旭立刻吆喝了两声,果然是成冰,拉着身旁另一个女生走过来,落落大方地介绍:“我室友,杜锦芸;赵旭,我……我老乡,还有……他室友。”
席思永不自觉地摸摸左手手腕,拆线后还留着淡淡的痕迹,蜿蜒扭曲后似乎延伸进血脉里去,而成冰已把他和另外几人同归为“赵旭的室友”——那几针算是白缝了。席思永不冷不热地点点头算招呼过,赵旭看他一张冷脸,也不以为意,只朝二人热情道:“他这人就这样,你们别理他!”
不远处便有人抗议:“有没有搞错,你们三个女生,除掉已婚妇女也要再分一个过来吧?”
杜锦芸看看赵旭这边的几个人,又看看那边抗议的男生,落落大方地笑道:“成冰你在这边玩,我过去跟他们打牌好了。”
成冰在赵旭刚腾出的地方坐下,五个人,赵旭便提议玩“心里慌”,成冰不懂规则,赵旭连忙解释:“很简单,我们……五个人玩,就把九十JQK都抽出来,加张大王做配牌,然后轮着发牌,第一个人有五张牌,剩下的是四张。从第一个人开始,传一张牌给下家,最先把手上的牌凑成同种花色的就把手拍到桌子中间,其余的人要赶紧拍过去,反应最慢的那个就算输——另外,不许诈胡!”
规则简单易懂,成冰却玩得心不在焉,一连三盘都是最后才把手叠上去。赵旭摸着下巴琢磨片刻,从隔壁同学那要来他们用作惩罚措施的红纸条,笑着嚷嚷:“没惩罚措施不行,成冰敢情你是瞧不起我们,不肯用心玩是吧?小时候不是挺聪明的吗!”
“心里慌”玩得十分迅速,两三分钟不到便是一盘,不出一刻钟成冰头上已贴了一圈红纸条,长长短短的极是搞笑。席思永斜眼扫过去,成冰玩起来之后,兴致倒似足了许多,斗志昂扬起来,只是脑门上顶整圈的红纸条,怎么看怎么别扭。
“等着瞧,我一定要把贴上来的红纸条,一张张地撕下去!”成冰极豪爽地放下话来,果然自此之后大杀四方,接连赢了数盘,头上的红纸条只剩下四张。赵旭颇不服气,狐疑地望着她:“我信了你的邪,刚刚你都是故意玩我们的是吧?”
这一次席思永的新女友突然摔下牌来,站起身微怒道:“我去喂鸽子,反正这牌四个人也能玩!”
席思永瞥她一眼后嗯了一声,赵旭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不高兴?”
“没事,继续玩。”席思永淡淡道,正准备重新发牌,负责烧烤的人忽喊了一声:“同学们,第二轮啦,赶快抢啊——”话音未落众人便扔下牌蹿了出去,等成冰回过神来,发现身边只剩下席思永和隔壁同样被晾下的杜锦芸。
杜锦芸指着围在烤架旁的一群男生哭笑不得,席思永无奈笑道:“过去跟他们一块吃吧。”
刚刚和杜锦芸打牌的几个男生也远远地招手叫杜锦芸过去,余下席思永一人,成冰不自觉地警戒起来,瞥向他的眼神便带上审慎的怀疑。刚才他女朋友为什么摔牌不玩,别人不知道,她自己心里却是清楚的。正巧席思永转过身来笑道:“我们也过去吧,哎,你头上还贴着几张条呢。”他伸手过来帮成冰撕开纸条,指尖恰轻拂过她的发丝。
成冰脸色陡变,噌地站起身来,攥着拳努力克制升腾起来的怒气,狠命地拿指甲掐着掌心,良久后低声道:“我的书你该看完了吧?改天你让赵旭带给我。”
这样的男生她见得不少,只是这次格外的不舒服,虽然交情不深,她却觉得席思永不该是这样的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还是及早了断得好。席思永只片刻也明白过来,陡然生出股闷气,怎么都觉着不是滋味,脑子里不知怎么又想起自控系那个割腕的男生,据说他事后又在人前人后把成冰说得极不堪,好像他做的所有事情,都出于成冰对他的引诱。事情真假无从考据,赵旭却在寝室对此人做过一番批斗,然而现在席思永脑子里想的却是,成冰那时在寝室戴着耳机写作业的时候,是否也是现在这样的眼神?
“放心,我怕血得很,没有到八栋割腕的兴趣。”席思永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讥诮之意不言而喻。成冰便也不和他兜圈子,低声冷笑道:“你手上明明有一套J,为什么把第四个Q传给我之后不拍下去?为什么每次我赢的时候你都是反应最快的那个?你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不过自以为手段高明一点罢了!”
“公主殿下会不会太自作多情了一点?”席思永漫不经心地笑道,“看人给你献殷勤看多了吧,连别人随便让让你,都能联想得这么丰富。”
“你!”成冰一时气急,却又真找不出什么他罪大恶极的证据。
席思永双手插进薄风衣的兜里,唇角微勾地瞅着她。那是张颇讨时下女孩子欢迎的脸,如果他嘴里说出的话不那么恶毒的话:“打牌呢,输你两盘让你高兴高兴,也是看阿旭的面子,反正我隔壁家小孩每次和我下棋都要我故意输给她,我就当日行一善。不过你要是生气了,阿旭的面子绝对没有大到让我去爬东方明珠电视塔。”
成冰被呛得不轻,甩手便气冲冲地往山坡另一侧冲,席思永撇撇嘴,也懒得理她。不想她走到坡顶后一不留神被短树桩拌了一跤,一个趔趄便栽了下去。席思永赶紧赶过去,眼见着她整个人往坡下滚,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连忙冲下去扶她。好在成冰被一截树根挡住,勉强容易坐起来,又好像崴了脚。
席思永嘴角微抽,老半天才讪讪道:“不好意思。”
成冰埋着头揉脚,席思永环视左右后叹口气蹲下来,全无诚意地说:“我……我跟你开玩笑的,你别往心里去。”
席思永伸手预备扶她起来,成冰一手摔开他,仍是埋着头抱着脚,肩头一耸一耸的。席思永这才觉得有些不妥,手伸出去老半天,才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没事吧?”
成冰又一手撩开他:“我不用你来哄我!”
听着竟全是哭腔。
“我……”
“你不用让我,也不用哄我!我不需要你们这样,有本事就让一辈子哄一辈子啊,做不到的话,一开始就别骗人!”她抬起头,“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们瞒我一时,能瞒我一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