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如狼似虎的卫士拖走时,魏藻德向着李自成苦苦哀求,临被拉出殿门时魏藻德还向许平喊道:“大将军,老夫的小女,情愿送与大将军做妾啊。”
许平不发一语,直到魏藻德消失后才问李自成:“大王打算如何处置他?”
“先让他把这些年的贪赃都吐出来再说,然后就把这奸佞夹死,一了百了,也算是替明皇报仇。”李自成不假思索地答道,他告诉许平打算进行追赃活动,那些大顺不打算使用的官员会按品级进行追赃,如果他们不把大顺要求的银子交出来,就用刑法收拾他们:“明皇城破之前,要他手下这些官员助饷,可是无人响应,既然他们完全不想替主上效力,那我也不会让他们能保住家财?”
“大王,为何如此?”许平吃惊地说道,在开封府的数年经营,许平对政务司法已经有了自己的一些心得体会:“若是按照等级追赃,不交银子就上夹棍,那岂不是变相鼓励那些贪官了?”
“许兄弟所言何意?”
“大王,”许平马上分析道:“比如大王为尚书定下一万两的助饷之额,若是一个官贪了两万,他可以轻松脱身,要是一个官只贪两万五千,那他反倒要倒霉。大王此举,是让那些越贪得多的,越能平安无事,末将以为不妥。”
“嗯,”李自成一想确实如许平所说,便反问道:“那许兄弟以为应该如何?”
“清查账目呗,或者计算一下某人到底拿过多少俸禄,末将常常算他们这么多年一文未花,给他们留下和应收俸禄相当的家财,若是一个做官前就出身缙绅之家,那家产自然还要另算。”在开封府的时候,许平一向是如此行事,有一些地方官贪污的钱并不多,对这类官员许平有时还会考虑吸收到本方阵营来。
“太麻烦了。”李自成摇头道:“三千多京官,这得查到什么时候去。不过许兄弟说得确实在理,明廷百官无官不贪,只有贪多贪少之分,那些我大顺不欲用的,统统打杀了便是。”
许平闻言更加吃惊:“大王何须如此?再说司狱乃国之大事,大王今天嫌麻烦就把前明官吏统统打杀,那以后大顺治下,难道也不问青红皂白,见到贪官就一并打杀么?”
“明太祖当年,十两银子就剥皮充草,我觉得也不错。”李自成不以为然的说道:“对贪官就得除恶务尽。”
“可是明太祖之法,最后还是归于无效,末将以为,司狱之事最重要的就是要沉得住气,能有耐心慢慢清查。不然冤狱必然横行,对大王的仁德也是大大有害。”
“对这些人还用得讲什么仁德么?”李自成哼了一声:“就比如魏藻德那样卖主求荣的奸佞,打杀了也就打杀了。”
许平仍然摇头:“大王,牛相爷的话末将是不以为然的,末将觉得是大明负了魏藻德,不是魏藻德负了大明。”
“负了他?”李自成大叫一声:“崇祯皇帝那么信任提拔他,有什么相负之处?”
“末将是说大明负了魏藻德,不是说崇祯皇帝,而且大明也负了崇祯天子,负了文臣武将,负了天下百姓,所以大王才会兴义兵,来推翻明廷。”虽然崇祯临终前对许平说了不少私密之事,但是许平觉得这事太过匪夷所思,因此决定把这个秘密压在心里,仍以顺臣自居:“魏藻德才过而立之年,便金榜题名,点翰林,这学问、才智,显然是了不得的人物。”
“只可惜有才无德,终归于国家无用,于我大顺也无用。”李自成冷冰冰地说道。
“大家都说,只要认真念书,十年寒窗,就可以出人头地,就可以齐家治国,魏藻德就是这么做的,但是等他当了官才发现,在大明如果不贪赃枉法,就没有机会一展所学,这当然是大明负了他。和崇祯皇帝一样,大家都说只要勤政上朝,俭朴不崇奢华,就可以做个英明天子,可崇祯皇帝这么多了仍然亡国,显然是大明负了他。”
第八章 立马吴山第一峰 第三节 治国
“如果这些狗官不想祸害百姓,可以辞官不做啊。”李自成楞了一下。
“大王说的可真是轻松,这些人如果不做官,他们又能做什么呢?而且大王还有末将是没有资格指责别人这个的。”大明军队中的潜规则自不必说,反正就许平所见,即使是新军也被它们所左右,许平还记得李自成和自己说过的关于他之前在驿站时的往事:“大王当年在驿站的时候,不也曾强抢民财么?这并不是大王的本意,不过如果不是崇祯皇帝裁撤驿站,大王说不定也还要抢下去吧?”
许平的话让李自成叹了口气,见顺王已经快要被说服,许平就趁热打铁道:“大明负了天下人,所以大王要起兵推翻它。既然如此大王又怎么能够因为别人做过的一些错事就穷追不舍,无论罪大罪小都没有自新的机会呢?说到魏藻德,他再有负崇祯,难道还比得上大王和末将这样起兵倡乱?”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李自成觉得许平是再说仁恕之道:“圣人说的总不会错,许兄弟是这个意思吧。”
“是的,此外一俊遮百丑,末将以为不可,”许平虽然也挺钦佩崇祯能殉社稷,不过他觉得因此把所有的罪过都就此推给别人总还是有些不合适:“大王我们现在是身处乱世,这个世道已经不对了,再说是人总难免会犯错,末将以为还是多一些宽容吧,少杀人为好。”
“许兄弟你替这些人说话,但他们可未必如此啊,”之前牛金星也总在李自成面前嘀咕什么不宜让许平权利过大,不过自西安开国以后,来向顺王表忠心的明臣们可比牛金星说得过份多了:“许兄弟大概还不知道吧,大顺才立国没有三个月,就有七八个人来和我说,说许兄弟你不好美色、金银无所取,劝我要小心提防。就是到了这金銮殿上,这才几个时辰,就又有人这么说。”
许平哈哈笑道:“这不是证明了他们对大王和大顺的忠诚吗?谁不知道末将是大王的心腹,大王很可能一怒就把他们杀了。他们不辞斧钺向大王进忠言,不是很难得吗?”
“只是证明了他们的愚蠢而已,”李自成摇摇头,问道:“听说许兄弟有辞官之心?”
这件事虽然没有和很多人说过,但许平确实曾经透露出过口风,既然李自成问起他就不再隐瞒,点头道:“是的,如今明廷已经土崩瓦解,新军也或败或降,大王一统天下指日可待,末将对治国并无什么兴趣,除了打仗杀人并无所长,确实不想留在朝中了。”
“许兄弟有疑我之意吗?”李自成单刀直入的问道:“许兄弟是怕伴君如伴虎,李某有一天也会对老兄弟们不利吧?”
“大王既然问起,是的,是有这样的担忧。”许平直言不讳地答道:“权这东西乃是大凶之物,还是躲得远点为好,末将功成身退,以后若是有缘,过上几十年再进京拜见大王时,可以再一叙同袍之情。大王和末将的君臣之谊,也算是有始有终。”
“这叫什么有始有终?”李自成不满地说道:“以我之见,许兄弟对治国的见识也不比牛兄弟差多少,至少今天我犯的错,牛兄弟就不曾提醒我。”
“只是末将的一点想法罢了,说不定大王原本的设想才是对的,而末将是妇人之仁。”许平本来就有归隐的念头,听过崇祯临死前的一番话,许平更觉得自己还是早走早好,省得闹出其他事端来。再说越是自己这样越容易遭到忌惮,又不是一个彻底的武夫,还手握兵权。许平打算把顾炎武他们好好推荐给李自成,然后就远走高飞。
“许兄弟不是还曾和我有约,要共开太平之世,跳出治乱循环吗?”
“大王只要时刻怀有一颗仁心,不忘万民的苦难,那一定能够做到。”
“所以许兄弟才要留在我的身边,”李自成有些不高兴地说道:“许兄弟要是这么走了,日后谁来提醒我呢?”
“会有很多人来提醒大王的。”许平笑起来:“大王不是说过,才到了金銮殿一个时辰,就有人开始为大顺防微杜渐了吗?”
“那些人太蠢了,许兄弟只身入京,世上岂有有野心的人会自处死地?”李自成口气坚定地说道:“许兄弟一定要留下来,绝不能被流言所间。”
许平想了想:“大王说的不对,二十多年前,黄侯也曾孤身犯险,但现在黄侯也要反了。”
“那是哪年?”李自成仰头回忆起来:“黄侯去辽阳,是天启六年吧?”
“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