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避不开人,不好知会,却也不是没有办法。
陆含章也不管人家之前说了啥,一凑上前便冲着个呆兮兮的的书生举了杯,径自吟道:“故人欲问前尘事,玉楼何处可倾杯?”玉人楼约个地方吧,把事情说明白。嗯,比如早晨你俩装不认识我那茬。
呆书生张口结舌,状元为何忽然和我搭讪,这、这是要我对诗么……?忙搜肠刮肚苦思对策。还好一旁的探花开口解了围,只是对的诗似乎和上句没什么承接?
只见潘濯悠然道:“应惜醇味无人享,旧地重邀再举觞。”“醇”没了“享”,便是酉时;还在玉人楼上回的老地方见。
陆含章咧出一口白牙,仰颈尽了手里的酒,拔脚就走。身后却突然响起个声音,“探花郎好才思。陆状元策论高绝,不想诗才也是卓然。”众人转身见是景昭,忙俯身行礼。顷刻,一众人重又谈开。
一旁张亭柳随了景熙走过去,朝潘泱搭了个眼色。潘泱即刻告辞了这边,朝两人去了。
景昭看着他远了,朝潘濯走近几步,轻道:“我晚间备了水酒,不知探花可否同饮?”潘濯一脸歉色十足诚恳,为难道:“着实对不住二皇子,今晚有些个朋友设席庆贺,我已是应了……改日定当备酒与二皇子赔罪。”心道:今日我已是两顿没吃好了,剩下的一顿还要给自己找罪受么?何况刚刚定了酉时会面。
景昭也不坚持,只笑道:“那我便等着探花的那顿饭吧。”
这一顿宴席直吃到未时将过才散,众人谢了天子皇恩,又一番告别,才循着早上的路出了宫去。
皇帝当真辛苦得很,大半天拉拢了年轻后辈,晚上还要开寿宴,与朝中的老狐狸们周旋。
宫门外各家小厮都已候着,车轿列了长长一排。众人又是一番客套,各自转身。潘濯朝白琚扬了扬手告别,小厮掀了轿帘迎他进去。两人始终没再看陆含章一眼。
待回了潘府,兄弟二人本要向潘素问汇报,却听下人说老爷已经出门,要去宫里与皇帝吃寿宴。潘泱道:“爹不知几时能回来,还是等明天再说吧。”潘濯点点头,叮嘱道:“二弟可要注意些身体,以后有得忙了。”“大哥也要注意些才是,时候不早,我先回房了。”
眼看潘泱带着小厮走远,潘濯独自回了院子去。彩袖、玉钟两个小婢欢喜地迎上来,叽叽喳喳说开了。
“少爷少爷御花园里好看么?”“状元郎长得什么样?”“皇上是不是浑身冒紫气的?”两个丫头正是烂漫多情的时候,潘濯向来对她们好得很,说起话来便格外随便。
潘濯在院中石桌旁坐下,笑道:“你们两个小丫头,先帮我拿些茶水点心来,打早上就没吃什么东西。”彩袖忙转身去了,玉钟收拾了桌上的茶具,拿去换了新茶。
等点心吃到嘴,茶也斟上,才算是缓过一口气来,也有了气力陪着两个小丫头东问西问,看两个正当韶华的脸蛋吃吃傻笑。身后流水哗啦啦地响,园里藤蔓草树的新叶在风里簌簌地摇。春四月里,难得的好时光。
临近酉时,潘濯换了身衣裳从屋里出来,吩咐道:“玉钟,你去给二少爷说一声,我晚上不在府里吃了;再去趟后院,让厨房别再准备我那份。”彩袖拿了件鹤氅出来,说是春寒夜凉如何如何,给潘濯披上,换了句“小丫头变絮叨老太婆了”也不恼。
不带小厮不牵马匹,潘濯又独身出了门。洛京城本就不大,沿路市井繁华,今日又赶上节庆,街上人摩肩接踵来往不绝。
陆含章准时跨进玉人楼西门,径直往二楼走。今日玉人楼里简直人满为患。刚欲抬脚,却见大堂靠墙又围了一圈人。刘掌柜大约是踩了桌椅之类,生生高出一截,正指了墙朝着围观群众眉飞色舞,“……状元郎的手笔!到底是不同啊~咱们玉人楼那是陆状元亲提的楹联,过几日便做好挂起来!”陆含章捧腹大笑,想着要不要把白琚那一千两连本带利拿回来。
到了二楼左拐进了上回喝酒的雅间,所幸里面还没有人预定。只当是那二个贵人事忙还未到,便唤小二上了茶水,慢慢喝着等。
少顷,门吱嘎推开了,进来的却是个伶俐的小二。弯腰道:“客官可是叫张寒露?楼里几位贵客有请。”陆含章愣了一下,大笑道:“是是,快引我过去!”随即起身往门外走,却见小二急走几步,闩了门,朝屋里屏风伸手道:“您这边请。”心中虽疑惑,也转过屏风,却见小二伸手拉开了后墙的包木雕花,赫然现出一个后门的模样。
春宵
暗门里的过道并不如何逼仄,倒像是为了方便特意开的捷径,黑暗中几个岔道蜿蜒。
陆含章一脚跨进去,才暗笑自己今日当真鲁莽,倘是个黑店可如何是好?心里想着,脚下还是步步紧跟着。一侧墙上略透出些灯光,并些推杯换盏的热闹嘈杂声穿墙而出,不多时,墙外的声音转了莺声燕语,不时有些调笑云雨之声。原来这一条过道竟从西门的酒楼连到了玉人楼另一面的勾栏教坊。又走了数百步,前面引路的小二停了脚步,侧身推开墙侧的暗门。
重又跨进宽敞的屋里,陆含章舒了口气,这间房已是个红帐低垂的妓馆卧房模样;只是仍旧无人。小二又道声“请”,推门出去,陆含章只得叹口气继续跟上。
这一次却不远,那小二出了这雅间,径自去敲开了此间隔壁的门,又对陆含章一个弯腰,便若无其事地抄了手离开。陆含章晕头转向地被人牵着走了一路,心中大为不爽,当即大摇大摆朝了隔壁过去,照着半开的门板猛推一把。果然见潘白二人正坐在里面。
四周红纱低垂;中间一张圆红木桌,层层叠叠堆了不少菜色,都是吃了小半的;又数个杯盏,零散在两人面前。白琚端了杯子面无表情地发愣,似是压根没看见门开了;潘濯捏着个不知在哪个花娘髻上拔下来的银簪子,叮叮地慢敲杯沿,见他进来只抬了下眼。
陆含章苦笑了半晌,转身闩了门,随便在桌旁掏了个圆凳出来,见凳面嵌的是惟妙惟肖的春宫,一屁股坐下。又拿过酒壶,捏了面前的酒杯欲倒,却见杯沿上印着鲜红的唇脂痕迹,心道,原来趁我没来把花娘都请出去了。当下搁下杯子,一伸手拿了白琚手里的那只,仰颈将杯中残酒喝了。潘濯噗嗤笑出声来,白琚又是冷冷一个眼刀。
“你俩倒是能耐得很,这种地方都能通出暗道来。”
“哪里是暗道,明明是方便端菜送茶的过道。”潘濯说得一脸无辜,又换了正经些的表情,“这楼里只此间是没有后门的,陆状元今后寻花问柳,可要注意着些后墙,莫被人听去了墙角占了便宜。”
陆含章住在白府的这十日里,三人已是聚过几次。不得不承认,的确有种人,让你一旦结识便会引为挚友、甚至成为知己,更为难得的事,他担当得起你的情意。
陆含章就是这种人。
白琚开口道:“玉人楼现下的东家是阿濯的人,联络议事都在这里。你来之前,这边刚得了消息,除了一甲前三,新科上来的进士多已下放地方,少数几个进了翰林,”又转过来看了一眼陆含章,“景熙那边不知我们交好,已大约定了你供职刑部,具体职位现下不甚清楚。”
潘濯垂目道:“好事。吏部那边有个人,便多个可借力的地方。你初入官场又无背景,必定被百般拉拢。”抬眼看了下陆含章,促狭道,“等哪一日你当真被那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