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崔慕礼说完这句话的同时,邹远道满目惊怒!
兵器架就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上头横列他常用的几样兵器:长刀勇猛锋利,劈砍时虎虎生风,他常骑在马上,用它斩落敌人头颅;青铜戟融戈、矛一体,既能勾喙又能刺击,他擅使它刺穿敌人盔甲;还有双刃剑、八棱锏、双节棍……等等等等。
连香禾都未发现,他双腿已恢复知觉,若此时趁崔慕礼大意,杀了此子以绝后患……
然而,然而啊,他双手已沾满鲜血,还要错上加错,罪上累罪吗?
蠢蠢欲动的念头很快便消散,邹远道自嘲想道:七百三十二条人命,够了。
崔慕礼仿佛没有察觉他的小动作,“十三年前,邹夫人在郑城生过一场大病,大夫断言,她此生难再育子嗣。”
邹远道脸上血色尽失,艰难地打断:“崔大人。”
崔慕礼没有停,“凑巧的是,邹夫人在郑城生病的那段时间,有位熟人也在郑城,那人正是后来的两江总督,时任幽州州牧的曲子铭。”
邹远道痛苦地闭上眼,“崔大人,别再说了。”
崔慕礼有一霎静默,道:“邹将军,有些真相,到重见天日的时候了。
他声线清越,入耳妙然,却在柔软里包裹利刃,句句戳心,字字见骨,“曲子铭乃门荫入仕,精明强干,擅审时度势。他政绩斐然,极得圣上重视,年仅三十五便官拜幽州州牧。外人只道他风头无两,殊不知他暗里竟有恶癖。”
说到此处,崔慕礼深深地望向邹远道,“曲子铭,喜好亵玩人妇。”
邹远道未置一词,紧绷的下颚却出卖了浓烈情绪。他握紧轮椅,指甲几乎嵌入木质把手,才堪堪咽下汹涌恨意。
崔慕礼并未停止,“许是人群里的惊鸿一瞥,曲子铭惦记上邹夫人,派人将她偷掳了回去,一番残忍地折辱后,邹夫人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地被丢弃在乱葬岗。幸亏有名姓蔡的善心大夫路过,见她还有微弱脉搏,便将她带回家中救治。”
邹远道喉中溢出低笑,那笑说不出的讥讽,似含着极度悲意,又藏着滔天愤恨,“香禾当时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两个月的身孕啊……”
彼时他还不是宁德将军,只是军中一名普通的骑兵校尉。他与香禾成婚五载,迟迟未有喜讯。恰逢边境动乱,他率领小队进行突围,香禾则随着伤兵一起转移到最近的郑城里治疗。他们都以为这是众多分离中无甚特别的一次,却没有预料到,恶鬼竟到了郑城。
崔慕礼道:“曲子铭不知道邹夫人的身份,只当她是过往的平家女子,死便死了。但他不知道,邹夫人是您的挚爱,您不仅痛失孩子,还丧失了永远做父亲的机会。”
忆起往昔,邹远道额际青筋暴涨,咬牙切齿地道:“曲子铭他该死,他跟那帮走狗们死不足惜!”
崔慕礼脸色平静,“是,所以您陆陆续续设法杀了他们,唯独剩下曲子铭。”
邹远道冷笑,“正二品的朝廷命官,如何能像蝼蚁般死得悄无声息?曲子铭周遭高手环绕,对此有恃无恐。”
崔慕礼道:“于是您便借着曲子铭护送灾银的时机,主动请命随行,伺机进行报复。”
邹远道反问:“崔大人,你不觉得此法非常巧妙吗?有五百万两灾银的目标在,曲子铭何其渺小,即便出事也不会联想到私人恩怨上。”
崔慕礼不予置评,道:“您听说陇西郡守姚天罡爱势贪财,便以五百万两灾银为饵,与他达成协议:您助他夺得官银,而他帮您了结曲子铭。严格说起来,这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但人算不如天算——您不知道姚天罡与山匪章见虎私下有勾结。”
“姚天罡虽未吐露您的存在,却泄露了截灾银的计划。章见虎嗅到了发财的机会,便硬要插上一脚,姚天罡无奈应允,由此,一切都往失控的方向发展。山匪们残暴凶恶,自古与官兵们势不两立,从开始便打了杀人灭口的心思——待您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
邹远道失言片时,才怆然道:“本该万无一失的计划,便因姚天罡这个蠢货,而造成了弥天大过。”
“您与姚天罡的通信共有十二封,如今却只出现九封。”崔慕礼道:“我猜,那三封消失的信件里,便是您叮嘱姚天罡,只杀曲子铭,不许妄动他人性命的要求。”
邹远道并不否认,却也未承认,“事已至此,再谈其他都是废话。”
无论他的初衷如何,最终都导致了红河谷的横尸遍野,那一张张熟悉或不熟悉,年轻或沧桑的脸,随着鲜血渗入土地,永远留在了红河谷中。
自从惨案发生,他夜夜惊醒,抱恨终天。恨姚天罡的节外生枝,恨章见虎的蛇蝎歹毒,最恨的却是自己鬼迷心窍。
为了一个曲子铭,白白搭上了七百余条鲜活的人命,他们也有父母妻儿,何其无辜,何其不幸!
然事已至此,他没有回头路,只能一条道走到底。
崔慕礼道:“姚天罡与章见虎暴露后,您暗中派人联系姚天罡,以他即将出生的孩儿性命为交换,让他守住和您之间的秘密,而姚天罡自知活命无望,接受了您的提议,转而将矛头对向了章见虎。”
邹远道毫无愧疚,道:“他们二人狼狈为奸许久,结此恶果是罪有应得。”
“是,所以您全身而退,不仅如此,您伪造了姚天罡之子的夭折,并且收养了他,取名为聪儿。”
邹远道默不作声,过了会,坚持道:“聪儿是我和香禾的孩子。”
崔慕礼并不纠结于此,而是另有疑虑,“邹将军,您有没有想过,此案为何会被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