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走上前,同这位青年低声而快速地交流了几句,过程中,青年时不时抬头看向师姐弟,毫不掩饰脸上的惊异。
听到最后,他更是肃然起敬:“二位道长年纪尚轻,竟已能独自寻访山水,游历天下,我等着实敬佩。”
二位年纪尚轻的道长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接着上前又是一番见礼寒暄,当然,清清负责外交辞令,裴远时负责偶尔点头。
“如你们所见,这个村寨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苏罗人其实在此已经生活繁衍了近百年之久……”
一桌人团团围坐着,桌上平摊着芭蕉叶,叶中间堆积着白花花的米饭,米饭四周铺了鸡蛋碎、花生米、辣子鸡等菜式,还有一条酥脆焦香的烤鱼。
说话的人是莫鸠,也就是先前那个汉人青年,他自称来自大理,祖上是医者,自己也通岐黄,这些年一直在外游历。他孤身一人来到深山之中,想效仿神农尝百草的故事,写一部药经……
结果一朝滚落山崖,奄奄一息中被上山打猎的苏罗人救起,带回了他们的村寨。
“我来此处已有半年了,”青年笑呵呵地说,“此地民风淳朴,我教他们说汉话,为他们行医治疗,他们也便欢迎我住下。”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直接上手,将桌上的饭食捏成团,放入口中咀嚼起来,十分自然利落,显然是早已习惯此地的生活方式。
清清也效仿着伸出手,揪起一块黏腻的糯米饭,又掰了块香喷喷的鱼肉,夹在了饭中,又撒上几粒花生,在手中不断揉捏,捏成小球状,小心翼翼地啃食了起来。
味道……没什么特别,但这种吃法实在少见,胜在十分新鲜有趣。
清清觉得脱离碗筷,直接用手吃饭很有意思,似乎找回了同年玩泥巴的趣味。她玩心顿起,一面同莫鸠攀谈,一面手中不停,捏了一个又一个。
“茹布查卡不是某座山的名字,在苏罗人是文化里,他们把所有山都称作茹布查卡。他们信奉山神,认为是山带来了兽类、木材与水流,所以格外重视山中的一切。”
“道长当然可以理解成,山神就叫茹布查卡。所有苏罗人,无论男女都必须会狩猎、会爬树、会射箭……每年都要举行比赛,比的就是这些,我刚来的时候有幸见过一次,嚯,那可真是大场面。”
“现在不是狩猎的季节,却是耕种播种的好时候,所以家家户户都成天在地里,少有往山上跑,这些天寨子里可热闹。”
“你问道汀?他啊——”
青年的动作慢下来,他饶有兴味地道:“我知道,你们救了他,道长是想知道,为什么这孩子这么孤僻,这么奇怪,兔儿都没有二两肉的季节,却背着弓跑到山上去?”
“他不是苏罗人,是人们在某次围猎狼群的时候捡到的。”
“五六岁的孩子,混在狼群中,两手在地上刨着走路,像狼一样撕咬生肉,对着月亮嚎叫,不会说话,只会攻击,没有一点儿人的意识……”
“狼群覆灭了,人们也发现了他,那么冷的天,浑身赤裸,见人便咬。但他终究是个孩子,不是狼,便被人带了回来。”
“呵呵,要教好他,可并不比驯服一只野狼简单。先是关了半年,慢慢地训,慢慢地教,露出牙示威便不给饭吃,一露出攻击性就用鞭子打。就这样过了很久,他终于能出来到阳光下,用两条腿走路了。”
“饶是如此,他也跑了好几次,跑回山中,去找曾经的狼群……这怎么找得到?早就变成皮毛售卖出去了。一开始,老族长还派人去寻,最后一次便不寻了,说野性难驯,随他。”
“结果他又自己回来了,下着大雨,一个人站在村外,既不进来,也不离开,就这么淋着雨直挺挺站着。”
“有人发现了他,又把他带回来,道汀这才留下,再也没走过。虽然偶尔会突然跑去山里,但最后总能回来。”
“道汀这个名字,是把他带回来的老族长取的,在苏罗人的语言里,是‘锋利的刀’的意思。”
“这把刀果然够锋利,箭又准又狠,耳力极佳,能听到对面山头的小鹿在叫。回回集体狩猎,他都是成果最丰的那个,老族长眼力确实好。”
“你别看他这样,其实这小子很聪明,六岁才开始像人一样生活,七岁开始学说话,已经是很不错。你们已经打过交道,可有听他说汉话?是不是很流利?”
“是了,我才来半年,教他汉话不过几个月,他已经能说得很好,至少比某些姑娘要好上许多!你说是吧,古拉朵。”
正埋头吃饭团的古拉朵闻言,猛然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青年一眼,一拍桌子,就要去掐莫鸠的手臂。
清清也笑了起来,席上只有他们四个人,族长说她有事,不能陪伴客人。莫鸠是个能说会道的,大家很快熟络起来,这顿饭吃得十分轻松愉快。
她看眼前正打闹的二人,一边往口中塞饭团,刚刚张开嘴,却停住了。
有些吃不下了。
清清侧过头,看旁边的裴远时,他一直静静地听,未出言半个字。
直接用手捏饭食,这样的吃法无论如何都有些原始粗野,但由他做来,却如行云流水一般,怎么看都很雅致,很好看。
看着看着,清清伸出手,在少年错愕的眼神里,把吃不下的饭团硬塞进他的口中。
裴远时老老实实地被迫咀嚼着食物,清清看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生出逗弄心思,她笑嘻嘻地问:“好吃吗,师弟,我亲手捏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