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药香沉郁,沈柒因为之前强撑着起身,应付登门抢人的太子,这会儿背上抽疼得厉害,像条被哪吒拔了筋的东海龙,俯卧在床沿,新撕裂的指甲又缠上了纱布。
高朔半跪在屏风外,回禀:“递密折的兄弟回来,报说皇爷已知晓此事,当即派出御前侍卫,在南薰坊附近的街巷中拦住太子的马车,将太子迎回宫去了。”
他犹豫一下,忍不住问:“太子虽年幼,毕竟是储君,咱们向皇帝告密,将来若是被他知晓,会不会……”
沈柒的嗓音仿佛也沾染了苦涩的药香,显得有些嘶哑:“锦衣卫只效忠一个主人,那便是当朝皇帝。既然皇帝担心太子顽皮,让锦衣卫也捎带看顾,咱们就实话实说,确保太子的安全,算什么告密?即使太子要算账,也得等继任皇位之后。”
“不过,到那个时候……”沈柒低低地笑了一声,“恐怕他比今上还离不开咱们。”
高朔了然点头,正要告退。
沈柒又问:“苏大人安全回府了吗?”
高朔道:“回府了。卑职看着他进门,身边还带了个女娘,说是新纳的小妾。”
“!”
沈柒一时说不出话。
高朔听着内室里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仿佛正与一头磨牙吮血的困兽隔屏相对,悚然起了满背寒栗,只低头等待风暴降临。
风暴却没有来。半晌后,沈柒的声音幽幽响起:“知道了,你回吧,继续盯着。出门前顺道交代管家,天亮后去一趟应虚先生的医庐,就说伤药快用完了,请他再帮忙配一些。把你手边桌面上的竹罐带去,让他辨析里面药膏的成分,最好能照原方调配。”
高朔应了一声,带着竹罐退出房门。
屋内重新陷入寂静,沈柒扯出咬在牙关的染血纱布,重新缠回指尖,端起床边春凳上的一碗椴花蜜水,慢慢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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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名暂时在苏府住了下来,但这次执意不肯住主屋,而是在二进院的厢房落脚,比起住在三进院东西厢房的两个小厮,离苏晏还要远一些,显然是把自己放在了护院的位置。
苏小北和苏小京对他的识相表示满意,故而态度也转好了些,刚开始还恼他之前不辞而别,但毕竟都只是十三四岁少年,很快就释然了。相处几日后觉得这人给啥吃啥,从不提任何条件,除了整天练功不爱闲聊之外,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日子平静地过去七八天,苏晏把锦衣卫的烂摊子打理得差不多,期间谢绝了几次深夜上门的巨额贿赂,婉拒了胭脂胡同的老相识——花魁阮红蕉的数次邀约,把自己经营得铁桶似的,一点缝都不给苍蝇叮到。
吴名也察觉出他处境微妙,自动接过了车夫的活计,坚持要接送他来往各个官署和府邸。
苏晏本不好意思麻烦吴名,但经历过一次意外,车厢险些被屋顶掉落的竹竿刺穿后,十分惜命地同意了他的护送。
好在意外再没有发生过,他在准备进宫向皇帝复命的当日,收到了一封家书和一包衣物。
信千里迢迢从福州寄来,是原主父亲,福州知州苏可仁亲手所书,说收到他金榜题名的捷报,全家都喜气洋洋,嘱咐他在京为官勤勉尽职,这一两年先不急着告假回家探亲,以免给上司留下因私废公的坏印象云云。
在这封比公函还政治正确的家书后面,还附了母亲林氏的一小段亲笔,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比他那当官的便宜爹有人情味得多。还说道六月初七是苏晏的生辰,她这个远在边域的母亲,不能亲自下厨煮一碗长寿面给儿子,只能亲手缝制几套夏装,托信使一并寄来,希望长短合宜。
苏晏看着包裹内精工细作的夏衫,不由叹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又问一旁伺候的苏小北:“今日是六月初一了吧?”
苏小北答:“今年闰五月,大人忘啦,所以今日又是五月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