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三十年前的真相,把周围侍卫们听出了一身冷汗,唯恐知晓了皇室秘闻,要被灭口。
苏晏却是一脸的淡定:“莫氏是权势争夺战的牺牲品,如今的太皇太后亦然。说来,两个老娘们儿之间的仇怨撕逼,放在寻常百姓家可能只是互吐口水、扯头花,搁在高位者身上那就是一场灾难了,没得牵连了大批人,真是遗害不浅。”
他的大胆敢言叫侍卫们震惊,纷纷转头去看皇帝的脸色。谁料更令他们的震惊的是,皇帝对这番讪议国母、堪称大逆的言论,竟然没有丝毫动怒,反倒露出了心有戚戚然的神色。
侍卫们再一想——太皇太后前半生大获全胜,后半生又败在了谁手上?顿时明悟……这下更担心自己活不成了!
鹤先生又拨了一声琴弦,失笑道:“苏清河当真是个妙人。败在你手上不冤,但万物皆求生,余还是想为自己挣一挣活路。”
“如何挣?”苏晏警惕地问,同时用眼神示意侍卫们把刀剑架牢点、抵紧点,万一对方暴起杀人,他连是用仰天铁板桥还是向旁懒驴打滚的招数都预想好了。
鹤先生双臂侧伸,向着亭旁松树下的铺地观赏石子,掌心真气一吸,分别抓了两把,放在石台边上正好黑白两堆。
“宁王一去,余又寻不到棋友了。听闻先帝乃是圣手,可惜无缘一弈。不知苏大人棋力如何,能否陪余尽兴?”
“……不是单纯对弈吧。”
“自然不是。”鹤先生微笑道,“这是余赌上性命的一弈。苏大人若是赢了,余便追随闻香教主而去。苏大人若输了,余便将京城千万百姓一同带去真空家乡。”
苏晏下意识地将他七拐八弯的言辞翻译成大白话:一局定生死。你赢棋,我自行了断;你输棋,我就算死也要拉上全城百姓陪葬。
……妈的,你死就死,能不能死得干脆点,不要连累别人!苏晏怒从心头起,把脸一沉:“这是拿百姓的性命要挟?你不止纵火,还想做什么?再来一场白纸坊大爆炸?鹤先生,你空有一身好皮囊,品行实在下作到令人不齿!”
鹤先生被骂了也不生气,温声问:“苏大人要不要也随余同去?”
朱贺霖忍无可忍地下令:“拿下这邪教头子!送去北镇抚司严刑拷打,让他把一切都吐出来!”
鹤先生对此置若罔闻,只是朝着苏晏微笑:“余的品行如何,自己亦不好评论,但有一点——说到做到,绝无反悔。”
——千万百姓的性命!为此陪他下一局棋又何妨?正好可以拖延时间,抓他手下的真空教余孽去拷问出这个威胁的真假。苏晏深吸口气,对动手捆缚鹤先生的侍卫们说道:“且慢。”
朱贺霖这下也顾不得国体了,纵身跃下马背,几步蹿进琴亭中,握住其中一名侍卫的剑柄向鹤先生刺去。
鹤先生并不躲闪,肩窝处生受了这一剑,顿时鲜血涌出,染红身上绘着墨字的白衫。他仿佛不知疼痛,面不改色地朝朱贺霖拱了拱手:“谢天子赐。余周身还有不少皮肉可供下手,但如此一来,余这张嘴怕是要永远闭上了。”
苏晏握住了朱贺霖的手腕:“一个落网之徒,何须劳动皇上玉体,不如交由臣来处置。”
朱贺霖暗骂一声“这鸟人真是疯得邪门”,又见苏晏目光坚定,转念道:“只一局。无论输赢,朕都要拿下他!”
苏晏应下,又用眼神示意。朱贺霖心领神会,借着拂袖而去,走到亭外吩咐腾骧卫一名指挥佥事,去拷问火场上抓住的真空教徒。
鹤先生给自己点穴,稍微止血后,重又坐回石墩上,向苏晏比了个“请取子”的手势,说道:“苏大人执黑?”
黑子先行,这是要让他。苏晏冷冷道:“不必,猜子吧。”
鹤先生无谓地一笑,随手抓起一把浅色石子:“请猜。”
“单数。”苏晏道。
鹤先生松手,石子落在台面,六粒,是双数。
猜输了的苏晏将浅色石子拢到自己这边,脸色冷淡:“请。”
鹤先生取了一粒深色石子,起手落在右上角小目。
坚实,而且攻守兼备,是不二选点。苏晏心里毫无意外,应在了左上角小目。第三手黑子,鹤先生拍在了右下角小目,与他第一手黑子正好错向,既可联通围住右边,又可分开各自为战。
——此局,余必倾尽全力,你也全力应战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