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打过就打呀,男的就好打人。我妈老挨我爸的打。”二栓说:“我长大了就不打人,我讨了老婆,也不打她。”黑子说:“她要是不让你出来玩儿,也不打,我才不信哪。”二栓说:“她要是不让我出来玩儿,我就把她撵到娘家去。”华子说:“那还不如打哪。”二栓说:“那我就打。”华子问:“你打谁?”二栓说:“打我老婆,我也没说打你。”黑子咧开嘴,露出两颗小黑牙,笑话华子说:“二栓,华子想当你老婆哪。”华子推了一把黑子。说:“别瞎说,我才不当他老婆哪,他那么好打人。”
到了小学教师李玉成家房东的那口大井前,井口四四方方,井壁用柳条变成,长着绿茸茸的苔藓。黑子趴在井台上,伸手顺着井壁往下掏,掏出一把乱糟糟的碎草,又掏出一把乱糟糟的碎草,再掏,还是碎草,连个鸟蛋的影子都没有。二栓说:‘别掏了,鸟窝都让你毁了。“可黑子还不甘心,趴在那儿掏个没完。二栓拉了一把华子,两个人悄悄的走开,躲进了不远处的麻地,忍住笑,听着外面的动静。两个人蹲在垄沟里靠的很近,二栓无意中瞥见了华子裤裆里的玩艺,生了气。说:“还不把腿并上,我都看见里面了。”华子一伸舌头,有点不好意思,赶忙把腿并上。亲昵的凑近二栓,说:“你说黑子能找到咱们吗?”二栓说:“别瞎说话,让黑子听见。”蹲得有点难受,身子动了一下。这时,听见黑子在外面大叫:“救人哪,我掉进井里啦。”而后听见井里发出扑通一声。二栓和华子赶忙跑出去,跑到井边往里看。黑洞洞的井底水面晃动着,不时闪亮一下,映着天光。华子吓得哭起来,二栓撒腿往小学教师李玉成家里跑,喊救人。没跑几步,却见黑子慢悠悠的从道旁一丛柳树毛子后面站起来,诡谲的笑着。二栓一下子愣住了,看着黑子,听见小胸脯里的心跳得很快。黑子走出来,有些得意,说:“刚才我扔井里一块大石头,你们真害怕啦。”二栓有些泄气,有些懊恼,又不自觉地对黑子高看了一眼,想他还有这心眼骗人,自己怎么也不会想到。但嘴里仍不服气,说:“黑子你真不是东西,你看把华子都吓哭了。”黑子嘿嘿笑,华子也笑了,夸黑子:“你真有办法,把我和二栓都骗了。”黑子没有说出实情,他这一手只不过是照搬了娘讲的一个故事。。 最好的txt下载网
华子
华子
开学了,华子上了小学一年级,还当了班长。黑子也去了姥姥家,二栓一下子觉得日子有些寂寞。有时一个人玩着玩着觉得很没趣味,就会产生一种类似痛苦的东西,就叫娘:“一点意思都没有。”娘说:“这么点的人就觉得没意思,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二栓说:“是真没意思。我没骗你。”娘连看他都不看他,仍然忙着她那永远忙不完的活计。“没意思就出去玩儿。”二栓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走着走着,就拐上了去生产队的路。
在有一天,华子突然不上学了,二栓又有人在一起玩了。二栓问华子咋不上学了。华子说她有病,等病好了再上学。因为有病,家里不让华子出去,二栓就天天到华子家里去。华子愿意学习,不上学了,也在家里写写画画,还教二栓。二栓觉得写字也挺新鲜好玩儿,跟着华子学,华子还给他批分,说二栓脑子好使,比班上许多同学都强。华子隔一段时间就要去检查一次,回来时仍然很高兴,对二栓学说医院里的情形。二栓也注意的听。华子的腿很软,跪坐在那里说话,两条腿在后面分开着,一幅小女人的好看姿式。二栓也试着那么做,可怎么也坐不下。华子自从得了病,好像长大了许多,举止神态像个小大人。二栓很愿意听她说话,对华子非常崇拜。可华子的病好像越来越重了,小脸廋成了一条,没血色。身子也懒得动,不再教二栓写字,自己也不写了。有时二栓去时看见她躺在炕上,好像睡着了,就退出来。次数一多,就不愿意去了。他又有了新的玩伴,小五,发子,大小子。同他们学会了摸鱼,捉蝈蝈,再不到华子家去了。一天,二栓拎着蝈蝈笼子从外面回来,娘告诉他,华子娘来找他,问咋不过去和华子玩了。二栓说:“没意思,她老躺着,我才不和她玩哪。”娘叹了口气说:“华子活不多久了,你就过去同她玩几天吧。”
二栓又去找华子了,华子比以前更虚弱了,但见到二栓,仍然很高兴,从枕头拿出一个又红又大的苹果,请示娘:“我把苹果给二栓一半行吗?”娘说:“给吧,那苹果是你的,你说了算。”二栓不要,华子娘说:“给你就要吧,这个苹果她都留好几天了,说二栓要来跟她玩儿,就给他一半。”华子有点不好意思,对二栓说:“你是不是不愿意和我玩了?”二栓不会撒谎,也不好说实话,见他这样子,华子笑了,说:“二栓你一点都不会撒谎,你就说愿意和我玩不就得了。”二栓说:“我愿意是愿意和你玩儿,可你老躺着。”华子一下很高兴的样子,冲娘喊:“娘,我说二栓愿意和我玩,你还不相信。等我好了,他还是最愿意和我玩儿。”
说是玩儿,其实是华子躺在哪,看着二栓一个人玩儿,华子让娘把她所有的那些小物件,小玩艺都拿出来,让二栓玩。都是一些小女孩的东西,二栓一点都没有兴趣,就回家取来蝈蝈笼子和装着几条小泥鳅的罐头瓶子,还有杏核,玻璃球,让华子看。华子这半天都很欢快,不时地笑。二栓回家时,华子趁娘不在跟前,偷偷告诉二栓,说:“二栓,昨晚我做了一个梦,一个穿白衣服的仙女告诉我,说我活不多久了。过几天就要到她那儿去了,你谁也别告诉。我死了,我这些玩的东西都给你。”
在这个夏天,华子真的死了。二栓老忘不了那天华子对他说的话,他觉得世界变得诡秘起来,有点不清楚,有点玄乎。他开始变得沉默,喜欢一个人独处,黑子从姥姥家回来了,他也不大去找他。生产队他也懒得去了,老是那几样东西,老是那几个人。偶尔去一次,也引不起他的兴趣。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东西一去不复返了。
一天在外面玩的二栓听见远处有哗哗的雨声传来,便拔腿往家跑,可雨比他跑得快,撵上了他,把他包围住。可他还是不停脚的跑,跑出了雨,雨落在他的身后了。他停住脚,看着不远处的雨帘,觉得很新奇,为了证实一下,他又跑进雨中,雨又把他包围了。他跑出来,呆呆的定在那儿,迷茫的望着这个世界。
二栓
二栓
我叫二栓,这当然是我小时候的名字了,我有大号,但没有人叫。现在我四十岁了,还是没人叫我大号。我的大号只在上学时被人叫过,就像被人从人堆里拽出来,搓捏了一番,又被推回人堆。现在我还叫二栓。我忘不了两个人,都是小时的玩伴,我忘不了的事也是小时候的事。别的人,别的事,我都愿意忘了。这两个人一个是死人,女的。一个是活人,男的。女的叫华子,她是我的邻居,要活着,比我打一岁。但她死时才九岁,所以,在我的记忆中她就永远长不大了。我还依稀记得她的模样,稀稀的头发,焦黄,就像现在人染得那样。可她的头发不是染的,自然色。她的门牙很大,中间牙缝可以塞进一根韭菜叶,笑时就露出来,凭良心说,她长得一点都不好看。可性子好,一点脾气都没有,我们在一起玩时,我老欺负她,可她总让着我。她只上了不到半年学,学习很好,字也写得好,是班干部。她有病时,老师还来看过他,她得是什么病,我忘了,反正是治不好的病。后来她死了,但我忘不了她,我说忘不了,不是那种思念式的忘不了。而是说她还没有被我遗忘,我一想就能想起她。可以肯定的是,我忘记的事要比我记住的多得多。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偏记住了她。另一个忘不了的人叫黑子,他也是我小时的玩伴,他现在肯定还活着,但对我来说,也跟死差不多。因为自从他离开村子,我就再没有见过他。实事求是地说,他绝对没有我聪明,我什么都比他强,他什么都不如我,他怯懦,胆小,爱吹牛,在学校学习总是排在我的后面。但他命好,参军后,考上了军校,当了军官,调到了京城。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没有上军校,没有当军官,没有上京城,只是还活着而已。我很爱回忆过去,特别是那种一去不返的过去。这话有点毛病,但你感觉去吧,我绝不更改。因为我是二栓,现在叫二栓的人绝没有了,也一去不复返了。现在叫的名字一个比一个好听,一个比一个响亮 ,一个比一个灿烂辉煌。这也没有什么错,只是别把那好名字给糟蹋了。我刚才说我很爱回忆过去,可要有人问我过去有什么好,我有说不出了。前一段时间大旱,小苗眼看就要完了。我愁得死去活来,心没有一点缝儿。不知不觉想起了一首过去的老歌,就随口哼出来,调儿还记得,词记不全了。但哼唱几遍之后,心熨贴了,不愁了,你说神不神。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排解不开的愁事儿,我都哼唱这首老歌,都立见奇效。这也许就是过去的“好”。
身在何处
身在何处
出了工地,来到大街上,昏暗的路灯一盏一盏,排列而去。街上的人不多,人影憧憧,一会儿走进路灯与路灯之间的黑暗,一会儿又走出来,出没于黑暗与光明之间。秋禾和工头刘长发紧贴着旁边的店铺走着,内心处于一种临战前的兴奋状态。刚才他请刘长发出来吃饭时,刘长发犹犹豫豫明显的不信任他,现在秋禾觉得刘长发的疑心更加重了。他只有用不停的谈话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他必须出奇制胜,一击中的,不然,后果将不堪设想。迎面走过一对相拥在一起的男女,呢喃着浓浓的情话,离自己预定动手的地点已经不远了,看这两个人的样子也不会碍自己什么事,秋禾的决心没有丝毫的动摇。前面空荡荡的大街上有一两辆轿车贴着地面开过来,整个宽阔的路面亮了一忽,过后,又更加的黑暗。
离前面那个预定的地点越来越近了,秋禾看到了那个小小的黑暗处。那是一家总是早早关门,封上闸板的小店铺,里面没有一丝灯光透出来,而且,还处在路灯与路灯之间的黑暗处,是下手最好的地方。离那个店铺只有十几米了,越来越近了,秋禾的情绪也越来越振奋,他甚至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坐在马路牙子上的两个人。在他紧张得几乎要崩溃的时候,到了那个上着闸板的店铺跟前。他几乎是本能的行动起来,猛地把走在旁边的刘长发推到墙根儿前,本能地扬起藏在袖筒中的一段一尺多长的钢管,重重的打在刘长发的胳膊上。刘长发痛的好像蹦了一下,叫出了声,下意识的捂在那个位置。秋禾不容他反应过来,刘长发远比他高大,健壮,他不能给他任何反击的机会。钢管又一次举起来,如果这一次不能使刘长发失去反击的能力,那么,他将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钢管这次击打在了刘长发的头上,发出很闷的声音。但刘长发仍然扑了过来,扼住了秋禾的脖子,虽没有秋禾想象得那么有力,但仍让他喘不过气来。手中的钢管失去了威力,秋禾只好用管头猛捣刘长发的左肋。刘长发松开手,来抓他手中的钢管。秋禾感到了真正的恐惧,如果钢管被夺走,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在大街上没有人看见他们,他们正处在路灯与路灯之间的最黑处,而旁边店铺挡着闸板,透不出灯光,也是黑暗一片。几米之外,还 有一棵水桶粗的垂柳遮挡。与其说是秋禾选择了这个地方下手,不如说这个地方促成了他的决心。除了刘长发开始叫的那一声,两个人都沉默着,喘着粗气。争抢只持续了几秒钟,秋禾就把钢管夺了过来,刘长发的表现让他有几分扫兴,他已经忘了刘长发挨了他致命的两下,秋禾夺过钢管还没有击打下去,刘长发一下跪到他的脚前,几乎是趴到了他的腿上。“别打了,我服了。”听到刘长发的哀求。秋禾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不明白刘长发怎么一下子就崩溃了,急忙抽出身,刘长发一下子倒在了地上,但又跪爬起来,央求着:“饶了我吧,饶了我。”秋禾的心几乎要软下来,但这种感觉让他变得更加凶狠,产生了更大的报复欲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战胜那个柔弱的有着同情心和怜悯心的自己。他冷酷的对跪在面前的刘长发说:“晚了,想想你是怎么对待我的,狗杂种。”一脚把刘长发踢倒在地上。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过身,横穿过马路,走开了。
秋禾并不看方向,只是不停的走,走了许久,心情才平静下来,不像刚才走得那么快了。此时,他正走在去公园的路上,但他没有意识到。旁边一家美食城正在营业,里面透射出明亮的灯光,秋禾看见身着红衣的服务员在食客中间往来穿梭,有一种富丽堂皇的感觉。秋禾觉得肚子有些饿,想起晚饭还没有吃,便在前面的卖店买了两个面包边吃边走着。不知不觉来到公园门口,这聚满了人,灯光通明,锣鼓喇叭吹得响亮,正在扭秧歌。一些显眼的地方摆着卖水果零食的小摊儿。几天前,秋禾还来这里看过热闹。那时,他就已经计划好了今晚的行动。一切细节他都考虑到了,预先选择了地址,所要使用的工具,把刘长发诓骗出来的借口。甚至为了做到万无一失,他的衣袋里还准备了一把留到万不得已时使用的匕首,但在和刘长发厮打的过程中,他把这把匕首完全忘记了。
站在人群中看了一会儿秧歌,那个同十几岁的孩子一般高的小老头还是那般活泼逗人,把自己当成活宝,不论老的女人少的女人他都要到跟前逗弄一番。见那些年轻的女人对他露出冷漠厌恶的表情,不理睬他,就又回到那些老太太们跟前。有一个四十多的胖女人,相当泼辣粗野。在小老头来到她的跟前,仰脸看着她,做出各种可笑怪异的表情动作时,猛地转过身,蹦起来,用马尥蹶子的动作倒踢他一脚。在小老头过一会儿又到她跟前时,她又如法炮制。旁边的人都面露微笑的看着,秋禾却始终沉不进去,始终觉得自己是一个旁观者,与眼前的情景隔着一层。他离开人群,走到公园门口的明亮处,在一个小摊前买了两只茶蛋,然后走到阴暗的小树林边儿上,自己几天前站过的地方,停下来,极力体验着不同的心境。抑制着内心所感受到轻松自由,新奇愉快的兴奋情绪,看着眼前的一切。
顺着宽阔的大街向车站走,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大街上空荡荡的,路灯幽暗,如同置身于一个无人之城。与刚才离开的喧闹的公园相比,显得冷冷清清。秋禾感到几分孤单,踽踽的走着。后面有脚步声跟上来,越过他,拦在面前。秋禾疑惑的停下来,见站在面前的是一个身穿夹克的廋高个,并不认识。廋高个向四周看了看,向秋禾跟前凑了凑,小声说:“咱俩合伙做一桩买卖怎么样?”秋禾不动声色的问:“什么买卖?”廋高个贴在秋禾的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秋禾听完; 说:“不行,我不干。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转身要走。廋高个一下子变得满怀敌意起来,眼睛死盯着秋禾,恶狠狠的说:“真不干还是假不干?”秋禾不自觉地把手伸进衣袋,刚才他刚把一个比自己强壮有力的人打得头破血流,所以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觉得有些可笑。而且他衣袋里的匕首,更让他无所畏惧。秋禾紧紧地把匕首我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