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背掌柜出来应酬马荣、乔泰。
马荣急忙问道:“那女子究竟是谁?常走这酒店来往?”
驼背诡谲地笑道:“长官大眼无光,那女子正是这袁相公的闺女哩,小名叫蓝白。”
马荣楞了,心中好生狐疑。说道:“那么他们父女何故却如路人一般,互不相认?”
驼背耸了耸肩说,“蓝白是个极有胆识的女侠,袁相公也是闯江湖的义士。父女间并不拘形迹。蓝白小姐还有一个孪生的妹子,小名绯红——真乃是一个温顺可爱的姑娘。能歌善舞,弹琴吹萧,无所不会,且又容貌妍丽,最是令人生怜的。”
马荣对乔泰说:“大哥遇见的莫不就是绯红小姐——却将蓝白错认了。要是卢大夫撞上这蓝白,保不定一弹丸飞去,印堂便开了彩。”说着回头问驼背:“”掌柜的可知这袁玉堂父女如今都在哪里居住?“
驼背略一皱眉,笑道:“这走江湖的卖艺人并无固定住处。今日城东,明日城西,但凡寺观驿亭、旅邸客栈都有他们的行迹。”
马荣见他说话不着边际,不好细问。惠了酒钱,便偕乔泰出了五福酒家。
上了大街没走十来步、便见六个黑袍黑帽兜的收尸队拉着一辆尸车轧轧而来。他俩赶忙用手捂住鼻嘴匆勿而过。
乔泰道:“我真担心老爷也会染上这可怕的时疫,朝廷文武官员都躲避到凤翔府去了,就是长安的一般殷实人家也暂时移居他乡,单留下我们在这里与鬼魂尸骸打交道。”
马荣道:“大哥所言甚是。我们也得设法劝动老爷离开长安。老爷这半个月来真忙得席不暇暖,一张面容也日见瘦削。”
两人来到旧城中心的运河边。运河缓缓由东向西流穿过城市,雄伟的新月桥如虹霓一般横架在运河上,三个巨形的桥孔吞吐着深碧透凉的河水。这座桥经历了三百年的风雨剥蚀,显得苍老幽暗。今天又增添了一层荒芜寒凉,与昔时的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这时乔泰忽见一个女仆打扮的年轻人从桥上飞奔而来,一把扯住乔泰的铠甲,气喘咻咻地说道:“侯爷……侯爷被人杀了!军爷快炔领我去京兆府署衙报案。”
“侯爷是谁?”马荣忙问。“你是什么人?”
“小人是叶府差唤的,叶奎林侯爵爷被人谋杀了!我娘在枕流阁的长廊里亲自看见了侯爷的尸首,我娘同小人一样都是叶府的奴仆。”
乔泰又问:“就是这新月桥对面那幢古老的侯府么?当真是侯爷叶奎林被人杀了?”
“莫不是小人哄骗长官不成?此刻叶府里只有叶太大和我娘两个人了!”
乔泰对马荣道:“你快回衙去见老爷,禀报此事。我与这侍仆先去叶府护住现场。” 忽而他想到了什么口头又说:“马荣,如此说来,天意昭彰,好怕人也。那首童谣不是说‘梅、叶、何,关中侯,’‘白日悠悠不得寿’么?这两日里便亡去了梅、叶两家。长安旧世族正如强弩之末,已经到了崩败隳灭的田地,不可救药了。”
第七章
狄公正襟危坐在太师椅上,细细端详着他面前站着的一位修长的女子。那女子年龄三十上下,浑身缟素,不施粉黛。头上梳着高高的发辔,一张艳丽的脸容显得苍白、憔悴,她耳垂上戴着一副镶嵌蓝宝石的金耳环。
“多谢狄老爷委派四个差役前来帮小妇人料理丧事。我丈夫的通家友好叶奎林、何朋照例要来吊丧并助理一应后事。只因时疫猖撅,人心惶惶,且又庶事冗繁,谁也脱不了身子来了。”
狄公道:“梅夫人休提了,倒是下官应多谢梅先生,想梅先生在日,急公好义,日夜周旋公务,为京帅百姓办了若许多好事,如今不幸身故,人人感伤,夭地含悲。衙门正在为梅先生草拟讣告,择吉日隆重闭殓安葬,未知梅夫人还有什么金玉之言吩咐?”
“狄老爷,梅先生在日志诚信佛,笃好内典。一生也广积阴功,大力布施。到时只望请到普恩寺高僧为他做功德道场,度他超生。卢大夫去那普恩寺问了吉时,道是明夜酉牌正是大吉。”
狄公道:“下官将代表京师臣民参加梅先生丧礼,我深深敬佩你丈夫的高行大义。梅夫人请用茶点。”
梅夫人点头称谢,两手捧起茶盅,狄公注意到她的小指上戴着一枚嵌蓝宝石的金戒指,与她那副耳环正相调谐。
“梅夫人,”狄公又说。“梅先生后事料理完毕,我将委派人将你护送去凤翔府。此地的病疫极是可怕——夫人,请用果品。”说着将一碟糕点捧上。
梅夫人拿起糕点正待要尝,眼光落到那个瓷碟上,忽然惊惶不安起来,呆呆怔了半晌才慢慢说道:“当初我便要去凤翔,只是梅先生要留在京师,我怕他一人孤单,又公务操劳,放心不下,便陪同他一并留下了;只遣放了一应奴仆。谁想如今他撇下了我,竟自去了,叫我好生悲凄。眼下梅家远房的族兄要来承继财产,人去楼空,好不催人下泪。”说着止不住呜咽抽泣起来。
狄公道:“梅夫人,你先回府上休息,轿子已备下,明日我准时来府上吊唁。”、梅夫人道了万福退下。上轿回梅府不题。
狄公送走梅夫人,急忙将适才盛放果品糕点的盘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