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立在浴室中央,叶青篱再看看边上摆的软塌、矮桌、箱笼,真是哭笑不得。
她心里压着事,此刻也确实一身脏乱、疲乏得很,便解了衣裙,沿着浴池边上的台阶缓缓踏入池中。一边跑着热水,一边是终于找到了机会将手中纸条打开。
这纸条被她连着绢花一并捏在掌中已是许久,这时候皱皱巴巴的,甚至被她掌心汗水弄得有些濡湿。她将绢花仍到水池边上,一手捏着纸条一端,另一手将之展开。
一手俊秀飘逸的古魏隶书便出现在她眼前:“致晴字,三月水城芳菲,然余深羡北国冰雪,恨欲飞身赏之。奈何无花解语,飘絮漫天,身如囚笼,仓皇欲出乎?”
没有落款,言语间的内容也仿佛见头不见尾,叫人看着迷乱得很。
叶青篱无奈地笑了笑,这种中途接手她人人生之事果然是障碍重重。也许织晴本人来看这纸条会看得很明白,可惜换了她,却直到现在都是两眼一抹黑。
不过这留言之人措辞文雅,字迹端正有力,看这言辞字迹倒是个知书达理的人物,她估摸着这人有六成的可能是那所谓的张六公子。
至于这人为何留言不署名,大概一来是怕留名惹麻烦,二来则是这字迹明显,织晴应该识得。
想来他不直接将纸条递到织晴手上,却叫她亲自到桥头小贩之处想取,也是有着要保密的意思。而为何要保密?叶青篱想来,这人既然出身大户,那同一个风尘女子交往过深可不是什么好事,回避些倒也正常。
可这般说来,又有很多不通的地方。
比如说倘若连递个纸条都要这般麻烦,那此前那人又是如何同织晴相识的?大户人家的公子就算是被家里拘着,自己不能到这风月场所来,他身边总还有小厮下人,要送句话进这永乐教坊,也不见得就是什么难事。
而织晴身边也有小雯,她却为何不叫小雯到桥头去取这纸条,偏偏自己亲自过去?不但亲自过去,她甚至还是独身而行?小雯装病不能陪她,对她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就叶青篱今天在外头听到的那些流言蜚语来看,织晴上街一趟可真是跟走一遍酷刑差不了多少。
叶青篱不是织晴本人,又心智坚毅惯受磨砺,听到那些污秽的言语都很不舒服,何况织晴这个本就身份不堪的凡尘弱女子?只是过了半天本属于织晴的人生,叶青篱对这个女子就有了说不出的怜惜。
她此刻的处境同样不堪,所以她心底的怜惜真真切切,透着股难言的悲凉。
由此可见,除非是他们两个都不希望这纸条上的内容被其他人知道,否则他们没有理由这样做。
哪怕——这个其他人,是他们身边最亲近的人。
忽然间,叶青篱心中一动,忙又将纸条放到眼前仔细看过一遍。见上面写着的“余深羡北国冰雪,恨欲飞身赏之”,以及“身如囚笼,仓皇欲出乎”等语,心跳猛然就加速起来!
这可不就是明明白白地在暗示私奔么?
叶青篱忍不住刷地从水池中站起,晶莹的水花四溅,各种思绪在她脑中翻滚起来。
“我跟不跟他走?这可是个好机会!”
“但若是就这样走了,先不说能不能成功,难道我进入这画中世界一趟,就是为了跟这样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双宿双栖?”
这想法着实叫人恶寒,叶青篱打了个冷颤,忙又蹲身泡进热水中,无奈地否决了这个方案。
“这人……真是那个张六?”
“若是织晴没再跟旁人有这样的牵扯,大约真就是张六了。”
“但是,张六不是要给她赎身么?难道是因为赎身没有希望了,所以才要私奔?如果是这样的话,这麻烦可真是越来越大啊……”叶青篱摇摇头,“不过他这样行事,看似是隐秘,其实漏洞很大。也不知那小贩有没有看过这纸条上的内容,他措辞虽然隐晦,不过只要是稍稍知道这些事情的人,便不难猜出。”
想了想,她就觉得这个张六行事稚嫩,只怕是个有点死读书的人。
而这种人,往往就代表着执拗、一根筋。
“痴情于一个烟花女子,不顾门第现实,一心效仿那才子佳人,可不就是一根筋么?”叶青篱苦笑。
她以前在昭明城中行走的时候,偶尔也会在茶馆听人说书,有时候就说书人说到风流才子同风月佳人的痴情故事,也会引来不少叫好声。但水都知道,这种事情听听便罢,真要沾上,还是免了的好。
也或者,只要没有这“痴情”二字,做点风流事儿,也无伤大雅。
叶青篱自打经历过左凌希的事情,再见识过江晴雪的疯狂之后,就对罗珏曾言那“情字有毒”一说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