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毅抬手猛吸了一口烟,“我妈在国内病危住院了。半年前她已住过一次医院了,当时我回去了,后来出院了,可这次不知道会怎么样?我要挣钱养家糊口,不敢辞工呀!如果……。”说着,他眼圈红了。
姚汉想安慰他,却又迟疑了,因为,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过了,姚汉无奈地拍了拍张毅的肩膀,两个人都极其沉重地走进了车间。
一天下午三点多钟,姚汉和另一伙计在机器旁打磨木门,忽然一不留神,推送木门的手用力大了,一个木门的边搭在了前一个木门上,姚汉极力想挽回,可已经来不及了,眼看着这两个木门随传送带一同进入到了机器里,结果上面的木门报废了。
第一份工作(2)
老板很快就知道了,他眼睛瞪得圆圆的,喘着粗气,像头暴怒的狮子大步地走了过来,拿起那个木门看了看后使劲地摔在地上,大声地叫嚷起来。
姚汉开始有点不知所措,但马上就镇定下来:我又不是故意的,大不了就不干了呗。
“I pay for the loss。 ”(我承担损失。)姚汉平静地对老板说。
老板斜了斜眼睛,停止了叫嚷。
下班回家的路上,姚汉坐在地铁车厢里,劳累了一天,终于可以放松了。他闭上眼睛想:不能总这样混啊,应该强化英语,找专业工作,……。
二十分钟的地铁,姚汉竟能迷糊过去,等睁开眼时,已经坐过了三站地。
一转眼,姚汉在木门厂干了一个多月了,每天干着繁重的劳动,下班回到家后急忙吃口饭就去夜校学习语言。下课回来,简单洗漱后倒头就睡。 望着十分疲惫的丈夫,小慧意识到必须让他辞掉工作,否则,不仅他身体垮了,语言学习也耽误了,更别想找到专业工作了。可是,从国内带来的钱虽然还有,但一比六的兑换比例,可以说人民币是人民纸了,银行账上只出不进不行。她想去越南会馆找份工作,养家糊口,把丈夫解放出来。
第二天早晨六点多钟,小慧就来到了越南会馆。没想到已经有两个大陆来的女移民排在了她的前面,三个人一见面就聊了起来。一个是从成都某学院计算机系毕业的苏婉;另一个是从西安来的李菲,她是某学院的讲师,是纺织专业的硕士研究生。
九点钟会馆开门了,玛丽说今天只有两份工作,排在第三位的小慧只好落空而回。
晚上李菲打来电话,“上午越南会馆介绍的工作是在市中心的一家袜厂做质量检查员,坐着干活,只是车间烫尼龙袜子有点儿呛,我有咽喉炎,受不了,恰巧刚才有个朋友给我介绍了另一个工作,你想不想顶替我去袜厂干?”
小慧高兴极了,“我当然想去,可是,我听不懂英语怎么办呢?”
李菲想得很周到,“我先生明天替我去袜厂还剪刀和工卡,你和他一起去吧,他可以给你当翻译。”
小慧非常感激,“我真是遇到了贵人相助,谢谢你和你先生”。
这天,在李菲丈夫张松的帮助下,小慧顺利地办好了进厂手续。
一个黑女人带她来到了二楼的大车间。这个车间分成了三部分:一进门是一个又长又宽的大台子,四周站满了工人,有的在贴标签,有的在装塑料袋,也有的往纸箱里装包装好的袜子,很显然这是包装车间;第二部分是一排特大的炉子,小慧想起了李菲的话,猜想这一定是熨烫袜子的炉子了;第三部分在车间的最里面,那里摆着近二十排用木板搭成的大台子,每个台前都有一个工人,有的坐着,有的站着,其中有七、八个华人,她们飞快地把袜子翻来翻去,认真地查找着什么,大概这就是李菲所说的检查袜子吧?
那个黑女人走到第一排停下来,对一个瘦瘦的、脸上突出了一双大眼睛的、个子不高的黑女人喊了一声“珍妮”,然后指着小慧说了句什么。小慧听不明白,但她想一定是让这个“珍妮”当她的师傅。她礼貌地冲“师傅”微笑着。“师傅”不但不笑反而白了她一眼,同时递给她一只袜子。“师傅”一边麻利地干着活,一边说着什么,小慧听不懂,只能仔细模仿她的动作。
突然“师傅”冲小慧大吼了起来,同时怒目圆睁地看着她,小慧茫然不知所措,她想说她不知道,但一着急说成了“I no ……” “师傅” 听成了“I know……。(我知道……。)”
第一份工作(3)
知道还做错了?“师傅”更生气了,她瞪着眼睛鄙视地看着小慧。旁边传来另外几个黑人女工的讥笑声。小慧不知道接下来的情形会是怎么样?她的心突突地跳着,听着“师傅”喊一个人的名字。
不一会儿,刚才带她来到这里的黑女人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原来她是这里的管工。黑人管工长得很结实,短短的头发,不论动作、相貌还是神态都像是个男人,让人见了有点怕,何况她那张显得凶巴巴的脸离小慧这么近。她怒喝的声音震耳欲聋,眼神冷酷得像在看一个罪不可赦的犯人。小慧吓坏了,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发抖,快要站不住了。黑人管工伸出了她的大手来拽小慧,像提着只小鸡似的,就把小慧拽到了一个华人女子的身边。小慧还没有从惊恐中镇静下来,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好。”仔细听起来是极不标准的普通话。她叫苏珊,是越南华侨,只会说简单的国语。她一边教小慧怎么检查,一边嘱咐她在这儿干活需要注意什么:剪子不能丢,丢了要被重罚,检查袜子要仔细,不能出错,速度要快,不然老板会开除你。小慧听得战战兢兢。
糟了,可能是因为刚才过于紧张了,她现在想去厕所。苏珊严厉地制止了她:“不许去,别人能去,而你是新来的,不能去,否则管工认为你在磨洋工。”
看着其他人往厕所跑,她更忍不住了,憋得她直冒虚汗。终于捱到了休息时间,她飞似地冲了出去。
中午休息半小时,五、六个从中国大陆来的移民聚在一起吃饭,小慧意外地遇到了刚来时在飞机上碰到的小黄。小慧说:“我们一直忙于安家和找工作,本来想给你们打个电话,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
小黄告诉她:“质量问题分几类,有洞的叫HOLE,雑在一起的叫OVERLAP,线雑错了叫LINE等等。把有问题的袜子挑出来,其余的叠好、码齐,再由专人装箱。一般每人一天要检查完两车袜子,一车一般是一百八十打。每天下班时要把做完的小票放在办公室门外的木箱子里,会计要计数。有的袜子问题少,有的则不好查,如果管工给你好查的袜子,自然你的速度就快。管工很厉害,如果你不顺着她,她就会故意给你不好查的袜子,除此之外,还会百般刁难你,逼得你自动辞工或被老板炒鱿鱼。”
下午一上工,小慧小心翼翼地检查着袜子。她飞快地打开,左看,右看,翻过来,调过去,把有问题的袜子分类放在桌子上方,没问题的按规定叠成一打,摆在右手边,等专人来取走做系列包装。她精神高度集中,手、脑、眼并用,一双…一打…一车…,只觉得头晕眼花。
“Fast!(快!)”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吼叫,吓得她下意识的一哆嗦,定睛一看:是黑人管工。
“快点,快点,再快点。”她心里默念着,袜子在她的手中快速地运转着,脑子里想着:HOLE,OVERLAP,LINE等几种质量问题,只觉得脑子发木,眼睛直冒金星。
终于熬到了晚上七点钟下班,天已经黑了,小慧筋疲力尽的回到家。姚汉已经做好了饭。还没等姚汉问她上班第一天感觉怎么样,小慧就一头扑在了姚汉的怀里,委屈地哭了起来。娇生惯养的她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谩骂和劳累。最让她伤心的是:她所向往的发达国家的工厂,怎么像电影中看到的奴隶社会的农场,奴隶制的管理和残酷的剥削,像奴隶主一样的凶恶愚昧的黑人管工,和如同没有地位、没有自由的、被欺压的奴隶一样的工人,实在是不堪忍受的一切、一切。她哭自己为了生存居然落到了如此悲惨的境地,她甚至怀疑脚下的土地,到底是现代的发达国家,还是自己被绑架到了上个世纪的非洲!
小慧抽泣了许久,姚汉安慰她:“不行明天别去了,有合适的工作再说吧。”
小慧擦了擦眼泪,“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工作,听说很多人都争着要来呢,因为这个工厂生意好,经常加班,每天都有OVERPAY(加班费),收入挺高的,放弃了多可惜呀,我还是再忍忍吧,等你找到了专业工作再说吧。”
第二天早晨6:40左右,小慧就到了工厂,小黄也来了。
小黄说:“咱俩可以提前去要袜子,多做些,留点算明天的,省得每天都担心做少了被开除。”
一个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