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
沈柒策马来到苏府门口,下马敲门。
片刻后苏小北应门,却没有请他进来。沈柒做了个“麻烦让路”的手势,苏小北却像路灯杆子一样杵在门缝间。
“苏大人不在家?去哪儿了。”沈柒问。
苏小北答:“大人在家。闲着没事,看杂书呢。”
“那怎么不让我进去。你去禀报一声,就说七郎来了。”
苏小北略有些古怪地笑了笑,“大人事先吩咐了,若是沈同知登门,就告诉他,‘莫说七郎,便是二郎神来,也不让进’。沈大人请自便。”
他正要关门,沈柒伸出手臂挡住,“你家大人不查案了?”
“查啊。查案,当然要去官署。大人还说了,倘若沈同知问起案子的事,就告诉他,回家睡两天觉,等时机到了,这案子就迎刃而解了。”
苏小北说完,把沈柒的手臂推回去,关门落闩。
沈柒吃了闭门羹,皱眉思忖片刻,慢慢走下台阶。他骑着马来到苏府后门的小巷,吹了声短促的口哨。
不多时,屋檐的阴暗处钻出一个人影,从墙头翻下来,抱拳行礼:“大人。”
正是锦衣卫探子高朔。
沈柒下马,问:“昨日发生了什么事,苏府有何异动?”
高朔答:“苏大人奉诏进宫面圣,申时初进宫,酉时末出宫,据说皇爷留他用晚膳了。”
“这个我知道。除此以外呢?”
“皇爷指派了四名御前侍卫,暂时充当他的护卫,就住在苏府前院。”
“这个我也知道。”
“其他的没了。昨夜苏府安静得很。因为大人交代了,只留意异动即可,不必时时监视,故而卑职没敢盯着苏大人。”
沈柒颔首,又开始琢磨苏小北方才说的几句话。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高朔很少见上官露出这种棘手的神色,忍不住问。
沈柒琢磨出了话中三味,微微冷笑:“难怪不敢见我,这是要避嫌啊。”
“避嫌?避什么嫌?这昨天之前不都还好好的嘛,大人连年夜饭都是在苏府——”
沈柒抬手,阻止高朔继续说下去。
“他已经借小厮之口,告诉我原因了。”
“什么原因?卑职方才见大人叩门,便跳过墙头旁听了,没听到原因啊。”
“‘莫说七郎,便是二郎神来,也不让进’——二郎,神,不让进。”沈柒面色冷峻,“还不够清楚么,这是皇爷在盯着我和他了。御前侍卫就在前院,他不能明摆着说出来,于是用这话来暗示我。”
高朔这才意识到,在先帝的诸多儿子中,今上的确是行二。把天子说成是“神”,也不为过。
自家大人与苏大人之间的私情,他自然是一清二楚,闻言惊道:“皇爷知道了?”
他想了想,恍然:“也是,如今掌印指挥使之位空悬,大人手握北镇抚司,可以说是锦衣卫里实权第一。苏大人又是皇爷偏爱的文臣。这文臣与锦衣卫走得太近,对于天子而言,的确是个大忌。”
沈柒喃喃道:“我担心的,还不止如此……冯去恶当初与卫家走得近,照样是犯忌,皇爷却没有这般紧张,派人日夜盯着。”
“大概是因为,皇爷格外看重苏大人,日后想委以重任,担心他走了偏路?故而要多花心思,时时矫正。”高朔想来想去,也只能猜到这一步。
“不仅要阻止他走偏路,更要把人牢牢圈住。”沈柒的脸色似乎苍白了几分,更显嘴唇透出殷红的血腥气,“看来豫王那时所言非虚。”
“豫王?这又和豫王有何关系?”高朔不解。
鸿门宴上,豫王的一腔怨愤,言犹在耳:
“所以你对我满是敌意又如何?在皇兄看来,你我都是个笑话。他现在是刚得了手,就迫于形势不得不把人贬官外放,还顾不上收拾我们。待到找回了人,再往京城一调,到那时就是饿虎护食,你还想有沾手的余地?醒醒吧,沈七郎,莫说独占了,将来你怕是连私底下见他一面都难上难!”
“饿虎护食,真被他给说中了。”沈柒咬着牙,眉目间满是阴戾,近来因为得偿所愿而蕴养出的平和之色,在这一刻如同披在妖身上的画皮,烟消云散。
高朔不敢应声,在心里努力理顺这几方之间的复杂形势,最后越理越混乱,干脆放弃。